何况从这两年围猎的结果来看,萧翊猎到的猎物数目回回都多于萧宁煜。此举不仅大受陛下赞赏,称其善于骑射,年纪尚小便显出英武骁勇之姿;更是惹得陛下说过“朕众多皇子中,唯有小五最有朕当年风采”。
萧宁煜的射术如何,奚尧不知,但是骑术他是知晓一二的,还一度领教过,稳健矫捷、风姿飒爽,能力绝非平庸,这般骑术便是放在刀光血影的战场上也是够用的。
况且就萧宁煜那争强好胜的性子,奚尧不觉得他会疏于射艺的练习,平白让萧翊压自己一头,瞧着倒是更像为避其锋芒而使的权宜之计。
如此想来,奚尧犯不着为萧宁煜担心什么,只是郭自岭方才所言倒是令奚尧头一回清楚地明晰萧宁煜的处境前狼后虎、群兽环伺,稍不留神便会被撕咬个粉碎。
这场所谓的观赏之戏,实则是一场所有人都认定他萧宁煜会输的比试,纷纷翘首以盼、迫不及待地想要一睹他落败的丑态。
但莫名的,奚尧认定萧宁煜会赢,还会赢得很漂亮。
大周素有端午着绿的习俗,奚尧昨日便收到了奚昶命管家送来的鸦青色衣袍,说是图个好兆头,穿了当日运势好,有福气。
奚尧不信这些,但父之命不可违,到底还是穿了那件鸦青色衣袍,出门后顿觉街上着绿衫之人众多,长街仿若一条深深浅浅的绿草毯子。
可当奚尧瞧见萧宁煜与他着了同色衣袍时,仍旧多看了几眼,心神动荡,不怎么宁静。
偏偏跟在贺云亭身后走过来的贺云翘偏偏将这点明着指了出来,惊讶道,“诶,奚将军你今日与殿下都穿的鸦青色,可是约好的?”
奚尧一时窘迫起来,连忙解释,“今日端午,大都着绿衣,贺小姐怎偏说我与太子殿下?不过是凑巧罢了。”
“虽都是绿衣,鸦青色却少见,想是并非人人都有将军与殿下的姿容,难撑起这颜色。”贺云翘说得有理有据,鸦青色沉闷,现下东晖苑一众人等中着绿衣者众多,却大多为浅亮的竹青色和水青色,年轻人中唯有奚尧与萧宁煜着了鸦青色。
明明真的只是碰巧,可被贺云翘这么一说,奚尧心中总觉得哪里怪怪的,想要岔开话题,便道,“贺小姐想夸赞殿下夸便是了,何必还要用奚某来当幌子。”
“才不是呢。”贺云翘嗔笑,似是觉得奚尧竟也会听坊间传闻有些惊讶,很快凑近了小声同奚尧解释,“奚将军,你这消息可过时了,我对殿下的爱慕之心早就歇了。”
奚尧并非好事之人,但许是因为牵扯到萧宁煜,心中微动,忍不住问,“为何?”
贺云翘轻轻一笑,“还能为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殿下既无此心,我也不好在这一棵树上吊死,早早断了,省得自苦。”
之前奚尧便知贺云翘心性有别于寻常贵女,今日更是惊于她的潇洒做派,目光在远处的萧宁煜身上稍作停留,又道,“敢问贺小姐之前是爱慕殿下何处?”
纵然萧宁煜有俊朗的容貌,不俗的气质,尊贵的身份;可萧宁煜同时也有恶劣的脾性,嚣张的言行,狠毒的心肠。贺云翘是贺云亭的妹妹,不会不知晓这些。
“众人皆以为我不过是爱慕殿下的好容颜,却不尽然。三年前,我头一回收到京中贵女的诗会邀请,欣然赴约,不料她们却是特意为了取笑我。我们贺家是商贾之家,爹娘并不重视我和兄长的才学,只想着能过得幸福平安便好,因此我虽是什么都略懂一二,却学得并不精,寻常背背诗还好,要我作诗便难免露拙。”
奚尧眉头微皱,心道也难怪贺云翘没去女眷那边,而是紧跟在贺云亭身后。
贺云翘说起这些时,脸上却并无窘迫、尴尬,显然是并不觉得自己无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那日的诗会殿下也受了邀请,见到众人都在取笑我,便替我解了围。我虽知道殿下多半是看在兄长的面子上,可心中实在感动,如此才对殿下生出爱慕之心。”
坊间传闻中并不包含这一段缘由,传得神乎其神的是说贺府嫡小姐对太子情根深种,非太子不嫁,却连这最重要的缘由都隐去,就像众人只想看萧宁煜落败,若萧宁煜真的败了,也只会大肆传扬落败时的情形,而不解释皇帝偏心在前。
“贺小姐这话错了,我想,就算不是为了贺大人,殿下也不会对此等恃强凌弱之事坐视不管的。”奚尧笃定道,心中明了这并非因为萧宁煜心善,而是因曾何几时,萧宁煜也是那被欺凌的弱小。
贺云翘微愣,又笑了,“将军好像很懂殿下。”
这下换奚尧愣住了,难得不知如何作答,含糊道,“也不算是很懂,顶多是略略知晓一些。”
“那也很好了,将军不知,殿下身边能信的人很少,懂他的人就更少。若是将军愿与殿下相交,想必殿下日后之路会走得容易一些。”贺云翘嘴上没遮拦,一向是想什么便说什么,这会儿聊到这里便顺嘴说了心中所想。
这话却显然不妥,很快便被一侧的贺云亭截住了,“贺云翘,别乱说话。”
贺云翘被说得缩了缩脖子,乖乖地闭了嘴。
贺云亭这才对奚尧道,“奚将军勿见怪,家中一直娇惯妹妹,她素来心直口快,还望将军别放在心上。”
按说贺云亭跟随萧宁煜,若是能够与萧宁煜结亲再好不过,可保日后荣华富贵,但不知他是真的对妹妹爱护无比,还是为何,倒有些防着贺云翘被牵扯其中,眼下更是不想贺云翘被奚尧当作是萧宁煜的说客。
“无妨,她也没说什么。”奚尧顿了顿,话锋一转,“倒是贺大人,不去寻你的同僚,到我身边来是为何?难不成我这边的视野比别处好一些?”
贺云亭面露难色,低声答话,“殿下让我来跟着将军,说是勿让别有用心之人往将军跟前凑。”
奚尧气笑了,谁是别有用心之人?他看萧宁煜才是别有用心之人!
“他管得倒多。”奚尧冷哼一声,出乎贺云亭意料的是,并未怎么生气。
射柳快开始时,卫显也找了过来,挤到贺云翘与贺云亭中间站着,一副哈欠连天的样子,“还没比吗?我都以为能给殿下道贺了。”
贺云亭斜他一眼,“你再晚来一些,倒是真能赶上结束了。”
话虽如此,贺云亭却像是怕卫显不懂规则一般,将射柳的规则讲解了一番,同样不懂规则的奚尧在边上悉心听着。
每根柳枝都事先以刀削去一尺青皮,露出白色内里,以不同色的手帕系于树上,供人射之,射箭者只可射系了自己颜色手帕的柳枝。
比试开始后,射箭者需骑马绕林一圈,期间,射中柳枝白皮处,并射断,且驰马接住断柳为上等;射中柳枝白皮处,并射断,但并未驰马接住断柳为中等;射中柳枝白皮处,但不能射断,则为下等。
如今林中都已布置好,系了明黄色手帕的代表萧宁煜,系了水蓝色手帕的代表萧翊,各十五枝。
只见皇帝萧颛拉开弓,朝林中射出一箭,正断一柳枝。众人鼓掌称赞,鼓手擂鼓声起,射柳比试也正式开始。
萧宁煜翻身上马,手攥缰绳,率先驶出几米远,可谓人轻如燕马如飞,将一众人的目光掠去,如被绑在他身上般移不开。
萧宁煜从弓囊将弯弓拿出,刚拿稳便觉此弓不对劲,太沉了,显然不合规制。此举就像每年围猎时,都有人将提前射好的猎物藏着由萧翊捡回来充数一样,都是些不入流的下作手段。
看台上的奚尧也发觉了弓的异样,目光微沉,道了句弓不对。
贺云亭暗道不好,没想到千防万防,还是让那些人使了手段,可如今比试已然开始,万不可叫停。
场上,萧宁煜淡淡一哂,并未将此等拙劣手段放入眼中,照常拉弓,心中默念着一则口诀
“势如追风。”
腰腹用力,稳坐马上,策马于林间飞驰。
“目如流电。”
目光炯炯,屏息凝神,择中柳枝欲射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