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越烧越亮,尹见绯走出了庭院,她听见身后传来重物坠地的声音,回头望去,烧透了的房子终于垮塌,像邵行之给他编造的所有的假象,再也消失不见。
邵行之躺在地上,剧痛让他产生了某种幻觉。梦里他好像回到了过去。他花了心思去调查尹见绯,其实理由仔细想想毫无根据,只要新军在这里驻扎一段时间,城里的人自动都会习惯。第一次的体验很好,所以他就有了想法。直到他点燃了船票为止。看样子他想要过普通人那种结婚生子的日子,邵行之闭上眼睛,随后把自己之前的承诺全部撕了个粉碎。
他的妓,他还没肏够。
扌妾彳寺羣五玖肆ろ32四⒋2
他恐惧过自己喜欢上了一个妓,所以千方百计想要抹杀她所有的个性,有时候夜深人静了他还在想是尹见绯为了活命主动攀附上他的,只是一个随时可以舍弃的玩物,
直到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弄丢了尹见绯。
无论她是谁,邵行之都会牢牢地抓在手中,以什么样的身份都可以。尹见绯说过想要正常的出身,所以他就去找符合条件的家庭,她说过想要婚礼,邵行之就去置办。后来的后来,邵行之发现尹见绯只是想要退出去,她想活着,并且远离邵行之。
好像是所有的东西全部出了错,最终变成了缠绕脉络的死结。
那么就在此结束吧,他在火光里缓缓闭上眼睛,他会在尹见绯的记忆里活下去。不再与她相见。
也因此,不再和她分开。
0042 BE结局 若许人间共白头
这是发生在九几年的事,我现在也已经不是当年的小丁了,但是回忆起来这件事还是会感觉到有种莫名的悲伤,但这是两个已经死去的人的故事,我不打算说出去,也不打算忘记它。
今年比起前几年过年的气氛要热烈的多,出去打工的人多了不少,都想着趁着年节回来聚一聚。县里到了年前都要组织人到地方上走一走,我想了想,趁着时间充裕赶紧把事办了,到年跟前的时候就不想了。座机打到村委会,我说,您好,请问书记在吗。那边一听哈哈笑,小丁,咱村里人都熟络,这么客气。我说叔,这两天我过去一下,准备去看看邵叔。
呃,那边的人声暂时没了,我隐约听见背景有人问问桌椅是谁家的,支书捂着听筒说了两句赶紧接上来,小丁啊,你来吧,村里都不怎么认字,你过来也帮帮我们的忙。
怎么了?
你邵叔昨晚上走了,正商量着怎么办后事呐。
下乡慰问变成了组织葬礼。我去村里的时候天气不太好,阴阴的带着山区的水气,大巴根本不能开快,二三十米都见不着人。我为了帮忙,紧赶慢赶第二天上午到了,进到村门口小孩就跑,几分钟就把邢叔喊出来,我客套了几句,就跟着他去了邵叔的房子。经过停在大厅的棺材我去了邵叔家的书房,支书一见我就说,那上面都是嘉奖信,我们一看也不敢动,怕给人整毁了。小丁你文化高,你都给看看。
行,我点头。就在这儿弄行吗?他们都点头,只要你不嫌外面动静大,还有,在他床边还有张纸,应该是遗嘱之类的,你看看咱们大伙能不能一起办了。纸质的东西占去了书桌一半的位置,我对着新扯过来的电灯一张张去翻,开头就写了人名,邵衡。后面又补注,字行之。遗嘱叫我打开书桌的抽屉,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翻阅也可不看也行,最后烧掉。担心那里面提了什么愿望或者历史信息,万一漏掉了就是工作疏漏,我心里也过意不去。本子的纸张已经泛黄,黑色墨水仍旧鲜明,似乎是一本日记。
城破之后日本人打进来,邵行之想自己本来应该死在火海里,但是有人救了他。他们走水路逆流而上,走走停停,折腾了快半年才走到西南边陲。他的部队发生了哗变,随后何韵借着邵行之未婚妻的身份进行联络,并联合日本人更名换帜。在这种情势下,一部分人干脆自立割据,一部分人靠着并不算先进的武器和炸弹拼命。他的部下救了他,但是西南的情况也不比外面好多少。他仍然受着管束,并且因为和汉奸是师生关系受着长时间的监视。直到他收到了任务,仍然用本身的身份,回到城里作地下工作。
他就这样成了行动处的处长。每日里的工作就是”剿匪“与监视。城里的秩序逐渐又恢复了虚假的正常,只不过金融机构全是日本人的走狗开的,街角也贴着宣传”圣战“的标语,无论是东方的还是西式的茶馆,一律大大的告示板,石灰写了字,”莫谈国事。“
时常有人被抓进来,他偶尔也会下去审一审,接着签个名字。下面的人开玩笑就是子弹价格贱,但人的命更贱,来不及杀人就用绞刑,这个时候通常都是公开处刑。邵行之眼见的和闻见的都是血色和血腥气,除了完成两方面的任务,他的人生就只剩下短暂驻扎城里的两年。
今天来的人应该是条大鱼,他站在办公室,看见挂着日本军旗的车子也来了。几个套着头的人被拖着往刑讯室里去,作为处长,他也应该下去。在抽完一支烟后,他的办公室的门被敲开,是特高课那边的人。
邵行之马上起身,一行人从楼里转到地下室,除了做笔录的和摄像的,他居然还看见了几个日本人。
他们很少来这里,脏活累活都是扔给伪政府这边去干。
人已经被绑到架子上,而且看样子已经受过一轮刑讯,各个都已经衣衫褴褛,低着头看不清面容。
“这是做什么,怎么可以对他们如此失礼。”为首的日本人说着流利的中国话。
”用不着你们假慈悲。“一个年青些的人当时就啐了一口。
邵行之从手下手里接过册子,正在看被抓的人员名单。就听见那个日本人说,”既然各位来到这里,想必已经知道了请你们到此的目的,天皇陛下的共荣也需要人才的协助,你们也可以是其中的一员。“
”既非共存,又何谈共荣?“
邵行之记录的手一顿,随后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半步。那日本人拍掌笑起来,“果然是伶牙俐齿,沈先生,不,沈小姐,不愧是远近闻名的,名媛。”
他故意重读了这两个字,“一直以来我们都很困惑,何以沈小姐像幽灵,时而消失时而出现,现在终于真相大白了。”
“大日本帝国的圣战是为了保护东亚各国免受西方列强的侵害,并努力达成共存共荣。新生的中国人会和其他东亚各国的人一道建设王道乐土。而那些危害这些的人。”他的语调骤然冷下来,“将会被当作十恶不赦者处死。”
“我恐怕是坚持不到你们口中乐土完全实现的那天了,”沈桐咧开嘴唇,“什么东亚共荣,我看就是狼子野心。”
此言一出,日本人手下的几个特务便凑到沈桐跟前想要动手,被审讯的头目眼神制止,然后半蹲起身子与她对视。“我想沈小姐对我们奉行的主张有什么误解,但我们允许这样的偏见存在,只要你们交出剩余的抵抗者名单,我会请示上司对你们进行释放,让你们好好感受皇军治理下的乐土。”
又是一阵长久的缄默。日本人见游说不成,便和几个站在刑具旁边的特务使了眼色,随后走出牢门。
在队伍中间的邵行之也跟着他们看了一眼沈桐,或者叫尹见绯,慢慢走出牢房。他很渴望再去看一眼尹见绯,但又怕见尹见绯的目光,害怕她的憎恨,更害怕她的眼中什么也没有。
但是何韵隔天下午也知道了牢房里的人是谁,或者说现在才表现出来。她很关切地问邵行之,听说她曾经是你的未婚妻,按照惯例,你应该避嫌的。
不了,邵行之解开袖扣,衬衫向上撸到大臂,除了几道纵横的刀疤之外,还有一个浑圆的弹孔。她曾经想杀了我,这就是证据。何韵就了然,说你注意一些,真报复过分了你向上面不好交代。
他走过一间间牢房,偶尔能看见几个穿着中山装的下属,连脸都看不清,向他点点头之后就又走了。走到单独关押重犯的牢房外面,他就听见里面传来带子抽打的声音。接着是审问的怒喝,不知道里面的人说了什么,然后是更加密集的鞭子声。
邵行之走进去,说,先缓一缓。于是鞭子声停了,沈桐仍然垂着头,比上次邵行之看见她更没了人样。旁边的特务见她仍然低着头,便撸起袖子准备上前,被邵行之按住了。
她仍然没有抬头,但邵行之却觉得她在看自己,随后慢慢抬起头,看了一眼邵行之,说,你们明明知道自己在做着不对的事情,为什么还要去做?
沈小姐还是这样,邵行之开口,来之前就听说过你是有名的刺头。
你又是谁,也去做他们的走狗,她表现得像忘了邵行之一样,我们在被抓捕之前,就已经把信号发出去,就算你们去抓,也什么都抓不到。
我再问一次,你们不怕死吗?
尹见绯咬住了嘴唇,那是比我生命更加重要的人和东西。
在审了两个月之后,特高课那边终于确定他们已经毫无审讯的价值,电报发到情报处,何韵向他转达了命令。本来邵行之只需要像往常一样去签个字就好,但这次他申请去了刑场。第二次名单出来,他从监审官变成了执行者。
这次何韵没有出现,她在两天前就去了乡下,名义上是执行秘密任务,但去的是她的家乡。
行刑的那天是个很好的天气,阳光撒到这几个站在刑场中心的人身上,他们衣衫褴褛却又光洁明亮,青蓝的天空澄澈分明。他们被强行绑住了手和脚,互相微笑了一下,随后纷纷头朝前去。
邵行之填好了子弹,面对着尹见绯扣动了扳机,子弹在她的额前穿过,殷红的血珠从孔洞里慢慢渗出来。像点好的拇指大小的朱砂痣。血液慢慢在地上流淌,暗红色的,带着暖意的河流,向下流淌,像是幼童找到了母亲的怀抱。
日本人本来说要把这几个人的尸体示众,被几个中国通劝阻了下去,说是影响不好,反倒适得其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