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徽棠在他脸上抹了两把,“哭什么,哥在呢。”
但他去看了母亲之后,脸霎时白了,母亲裸露出衣服的皮肤起着红疹子,喉头肿大,说话都有气无力地喘,扭头看向弟弟,“娘前几天去哪了?”
“娘去难民营,跟那些蓝眼睛女人学做绢花,回来就咳嗽,还起疹子,她不让我告诉你。”白徽槐说着就开始哽咽,“哥,我害怕。”
“我是不是说过难民营现在在闹传染病不让你们去?”白徽棠有点生气,声音陡然拔高,看着抽抽噎噎的弟弟,揉了一把眉心,“别哭了,徽槐,去房东那里问问几点了,再帮哥哥向他借自行车。”
白徽槐是招人疼的小孩儿,他去向求子多年无果的房东太太借自行车,房东很痛快地借给他,还给了他一把梨膏糖。
白徽棠嘱咐白徽槐去自己那睡,离母亲远一点,害怕就点油灯,白徽槐盘腿往床上坐了,噙着眼泪往嘴里塞着梨膏糖。
还好未到宵禁时间,白徽棠骑着车过了白渡桥,将近十月了,夜里的风并不温柔,刀子似的割他的脸,冷冷钝钝地痛,他顶着风骑车,孤独、疲惫、无助和寒冷将他分割,在被分割得过程中,他第一个想到的人是邵昔归。
偌大的上海滩,只有邵昔归是他的依靠。
门被叩开的时候,邵昔归正在练字,拿着毛笔来开了门,看到是白徽棠,眼睛一下亮了,“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还哭了?我看看?”邵昔归抬起白徽棠的下巴,摸到一片冰凉,他不知道白徽棠骑了多久的车来,也不知他哭了多久,只知道他这一路都在哭,一路。
“邵郎,帮我找个医生吧。”白徽棠被邵昔归拉进公寓,摁着坐在沙发上,泡了杯红茶给他,白徽棠捧着杯子开口。
“好,法国医院的医生好不好?”邵昔归吃了一惊,坐在他身边将人细细打量了一遍,发觉无碍,斜着身子问,“你不舒服吗?”
白徽棠摇摇头,“是我母亲,她去了难民营。”
“难民营?现在不是在闹猩红热吗?”邵昔归皱起眉头,看了一眼落地钟,“现在就要十点了,外白渡桥马上宵禁了,你今夜现在我这好生歇着,明日一早我就安排人。”
“多谢你。”白徽棠道完谢默默吮完那杯红茶。
此刻寂寂,邵昔归打量着披着他衣服的白徽棠,心疼的目光细细地编织成了一张网,温柔地拢着白徽棠。家里人都说他是被一个外来仔勾了心魄,只有他自己知道,分明是自己心甘情愿的。
他只在那家法餐馆吃过一次饭,半中半洋的饭并不好吃,他吃了几口就被餐馆中央弹钢琴的人吸引,素白旗袍、袅娜身段,中式的旗袍配上西洋乐器竟有了种无关风月的美。
邵昔归学的是新学,经史子集没看过几部,但他恰好知道《洛神赋》,觉得明亮灯光下的人比洛神还美千百倍,当即让蒋钰去打听这琴手的身世。
一见钟情确与色相有关,他要这弥足珍贵的美丽是他的。
落地钟敲了十下,邵昔归牵扯回自己散散乱乱的心事,“浴室有浴缸,去泡一下吧,我怕你会感冒。”
“可以不要吗?我很疼,也没有心情,你不会舒服的。”白徽棠沉默了几秒,才开口说。
邵昔归本以为他说的是不想去泡澡,却看到他紧捏着披在自己身上的衣服,明白了他是不想行房事,叹口气拉起白徽棠,“可以,你不想就不要。”
白徽棠在这天洗了两次澡,擦着头发出来的时候,邵昔归换了睡衣坐在床上,将他拉到自己双腿间,白徽棠屁股下陷,落在邵昔归双腿间的床上。
紧接着邵昔归就接过他手上的毛巾,覆盖在自己头上为他擦头发,“我的电吹风筒坏了,只能先擦擦了,明天我让蒋钰去买。”
白徽棠点头,一句谢谢卡在喉头没说出口。
邵昔归一手拨弄着白徽棠的头发,手下的头发极软又极多,家里老人常说贵人不顶重发,这么重这么厚的头发,只长在苦命人身上。
他虽不是顶厉害的人物,但他能拯救白徽棠飘茵堕溷的人生。
“不去法餐馆了好不好?你喜欢什么工作,我找人去办。”邵昔归放下毛巾,刨了刨白徽棠的头发,“差不离了,再干干就睡觉。”
“我除了弹钢琴什么都不会。”白徽棠苦笑一下,要是他想什么就能做什么就好了。
邵昔归却立时有了答案,“那去做钢琴教师好不好?去教我外甥,他很乖,学东西也快,如果他不好好学你告诉我,我收拾他。”
白徽棠忍不住莞尔,“好啊,那就多谢邵先生担待了。”
“不用谢我,亲我一口吧。”邵昔归说,双手向后撑在床上,望着白徽棠。
白徽棠并不扭捏,一下午做了那样荒唐的事,又何苦因为一个吻扭捏,于是在邵昔归嘴角缓缓落了一下。
即使只短短一下,即使这亲吻是自己要求的,但也是白徽棠头次主动亲自己,邵昔归依旧甜了心窝。
灭了灯,两人睡在一床被子里,邵昔归横过长臂,揽过白徽棠细软的身子,唇贴在他的太阳穴上,缓缓翕动,“你是哪里人?”
“安徽,安徽安庆。”白徽棠声音轻轻,薄纱一般笼在邵昔归心头。
“好地方,会唱黄梅戏吗?”
“会。”
邵昔归“嗯”了一声,手向白徽棠的下身摸去,被白徽棠一把摁住,就着月光邵昔归看到白徽棠瞪大的杏眼,“你说过今晚不碰我的。”
“我不碰。”邵昔归拿开白徽棠的手,依然摸了下去,“还会疼吗?”
“不、不疼。”毕竟是初经人事,白徽棠被人摸到私密的地方还是有些羞,伸手握住邵昔归的手腕,“我是男人,这点不算什么。”
邵昔归噗嗤一声笑了,胸腔震动着,酥酥麻麻地顶着白徽棠,白徽棠被他笑得恼,一把拔出他的手,想转过去不理他,又觉得太小家子气,一点不像自己说的男人。
“好,你是男人。”邵昔归很快止了笑意,两臂相环抱住他,“睡吧,你今天太累了。”
白徽棠点了点头,听着邵昔归的呼吸声逐渐匀长,自己却是睡不着,没忍住摸上邵昔归的小臂,那是紧实、坚韧的一双臂膀,被这么一双臂膀拥入怀中,感觉着实美妙,哪怕只有一瞬,哪怕什么结局都没有。
又是谁最后会在这双臂膀中永远睡去或醒来?可能是他吗……不可能,白徽棠不敢再往下想,才短短两天,邵昔归给他的好与关心,已经让他贪心无耻到这种地步。
居然还想一个永远,和邵昔归的永远。
一夜难眠,白徽棠及至天亮才沉沉睡去,一睁开眼发觉已近午时,邵昔归已经不在身边,慌忙下了床,却在客厅被蒋钰拦住。
“白先生,我家少爷已经将您母亲送到法国医院,连您弟弟也送去了,少爷说他都安顿好了,您不必担心。”蒋钰指了一下桌上的糕点匣子,“少爷让您吃点东西,之后我送您去医院。”
白徽棠道了谢,打开糕点匣子,里面只是一碗云吞面和一笼生煎包,抬头问蒋钰,“你吃过了吗?跟我一起吃些吧。”
“使不得,白先生您吃就好。”蒋钰拒绝了白徽棠的邀请,他实在是无福消受少爷亲自去买的餐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