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祝曳时第一次拜访同学家。幼年时期他跟着祝茵饥一顿饱一顿,青春期走了弯路,“没爸”总是左邻右舍茶余饭后口中的谈资,促使他的性格即使不算内向但也不够阳光,朋友甚少,邀请同学到自家就更不可能他们的出租屋没法下脚。

临去前他左思右想,定夺不好该带些什么随手礼,正巧这时魏照钺打来电话。

“人家有名字,他叫温榆,桑榆的榆。”祝曳时翻起白眼,实在受不了魏照钺总叫温榆“那小子。”

“带贵的,咱家最不缺的就是钱,必须东西一掏出来就把他们吓住,让他们知道,那小子根本配不、”

“住嘴吧!你是爆发户吗?能不能有点正形?”他们经常要争吵起来,原因通常是魏照钺动不动就犯浑。

“暴发户咱们也是有钱人家,不能跌份。”

祝曳时早知向魏照钺寻求建议纯属扯淡,但好在魏照钺只是嘴欠。很快,第二天一早就有人向他的公寓送来一盒包装精良的茶叶和一支红酒。

下午祝曳时给魏照钺回电话,表示东西还算满意,然而直到他从温榆家离开,温榆的父亲都对着那罐保守估计抵他们家两年年收入的茶叶不敢拆封。

温榆的父母十分热情,是一对恩爱夫妻,事实上不靠亲眼所见祝曳时便知道,温榆在安稳和谐的环境里长大,这类人从小便获得大胆表达喜欢的能力,自由追梦的勇气,并对万事万物永远保持坚定的善良。

晚餐是温榆父母一起准备的一大桌融合菜,在祝曳时来之前他们并不知道魏照钺的财力,也不曾特意打听祝曳时的背景。他们是单纯善良的人,眼中没有阶级,言论从不偏激,孩子邀请同学到家里玩,就认认真真准备吃食,提前给小孩备好拖鞋。

他们不停给祝曳时夹菜,叫他吃胖一点,尽管温榆反复阻止,祝曳时还是把自己吃得很撑。期间温榆爸爸开了一瓶度数很低的果酒,每人分享一杯。

美食美酒把胃袋填充得饱满微胀,但祝曳时不觉得难受,他始终眉眼弯弯地笑着,听温榆妈妈嫌弃温榆爸爸偷买的狗掉毛,温榆爸爸计划着带他和温榆去东郊玩射击。

果酒明明只有不到十度,却让祝曳时醉意融融。他想起自己问医生的问题,关于他是否是正常人。他想他现在是了,他有了正常的社交,有了给自己准备随手礼、可以当做靠山的爸爸,他是一个被爱的小孩。

他一直在温榆家待到临近午夜,和温榆玩他新买的VR游戏机。温榆终于放下少年情愫,尽管祝曳时对他无意,他想他们也能做一辈子好朋友。

“你九月份就要回国了吧,之后去你爸的公司?”温榆喝掉最后一口可乐,喝得很慢很珍惜,问题也问得舍不得。

“应该是吧...他不让我去别的地方。”祝曳时微微笑起来,两颊显出两个浅浅的梨涡。

温榆瘪起嘴,依旧不服不忿,“他这是专制,你不能什么都听他的,在外国这种家长是要被人唾弃的。”

“对,他是挺烦人的...”祝曳时笑着点点头。

那天回去之后祝曳时迟迟未睡,熬到凌晨两点,终于等到国内时间适合,就立刻给魏照钺打电话。

“我今天在温榆家吃了很多炸小黄鱼和糖醋里脊,跟他打游戏到十一点多才回来,他爸爸还说夏天带我和他去玩射击。”都是很小的事情,但他着急告诉魏照钺,就像幼儿的小豆包一放学就跟家长竹筒倒豆子一样。

“那以后也邀请那小、邀请温榆到我们家玩,请他吃大餐。”魏照钺听他说完,慢条斯理地说。

“好。”虽然互相看不见,但祝曳时飞快地点了点头。

他又把自己用魏照钺的围巾缠住,现在这条宽大的围巾已经被用来做陪伴睡眠的毯子。

“我想回家了。”祝曳时捏住围巾一角,声音软软地说:“你早点来接我。”

“好,毕业典礼一结束就走。”魏照钺立刻应下来,他看了眼时间,觉得小孩不能一直兴奋下去,“快点儿睡觉,以后想怎么玩怎么玩。”

“嗯,一会儿就睡。”

祝曳时起身去上厕所,穿过客厅被地上的书包绊了一下,拉链划开一角,露出他那天慌乱藏在里面的杂志。

他自然而然停下取出杂志在壁灯旁盘腿坐下。这本亚太财经和普通杂志别无二处,但对于他来说是舍不得用力翻的宝贝。他买过上百本经济学杂志,只有这本,在第25页有一张魏照钺的照片。

他怎么可能用平常心看待魏照钺呢?第一次翻到这一页,他差点心脏停跳,差点因为过呼吸手脚痉挛。

“爸爸。”祝曳时抚摸上有些褪色的油印纸,对着收音口轻声说,“我爱你,永远真心爱你。”

很快电话另一头传来低缓的回应,男人嗓音如水,第无数次说起:“我也同样爱你,宝贝。”

七月,从爱丁堡回国前魏照钺带祝曳时去了一趟希腊,爱琴海曲折的海岸边,魏照钺带着祝曳时一路从黄昏走到日落。

他们在涨潮前的沙地上席地而坐,祝曳时靠在魏照钺身上,蔚蓝的海一望无际,在希腊神话中,国王米诺斯误以为前去斩杀野兽的儿子丧命远方,悲痛欲绝,最终投海自尽,所以因此,爱琴海也是一片象征父爱的海。

“你的祖母很喜欢这里,她从前带着我在这里渡过了非常...非常不错的两年,虽然短暂。”魏照钺甚少像这样说话卡顿,但祝曳时忽然觉得他明白了什么。

“祖母是大美人。”祝曳时伸出胳膊,从身后环住魏照钺,“你放在别墅客厅的画,第一眼我就觉得亲切”

“对,她是个大美人,我们都很像她,如果她还在,她一定非常喜欢你,比我还爱你。”男人涩声道。

“那我就太幸福了,现在也幸福得不得了。”祝曳时窝进魏照钺怀里,无比餍足地说。

回国后的第二个星期,魏照钺随祝曳时一起去看望陈同。

“我叫魏照钺,是小曳的爸爸,感谢你对他的照顾,也对我的过失向你道歉,我知道这无济于事,但,”男人弓起背,向着矮坟深深鞠躬。“对不起。”

“你走远点,我有话要单独跟陈同说。”

魏照钺走远后,祝曳时在墓碑前盘腿坐下,那些他亲手种下的小花已经盛开四年,朝着太阳,生机勃勃。

他从背包里掏出他的大学入取通知书,对着墓碑和花朵展开。

“你看,我考上好大学了,是外国的,下下个月我就要开始工作,我现在不是小屁孩了。”他抚摸上太阳花柔软却坚韧的花瓣,泪滴一颗一颗汇聚在花蕊,“我每天都为你许愿,若人真的有下辈子,你现在一定是个幸福的小宝宝。”

“你要比谁都幸福,你一定会比谁都幸福。”

又是一年盛夏,日光耗不尽,白昼无限长。他们搬回最早一起生活的海景公寓,室内翻修了一轮,主色调换成温暖的米白色。祝曳时买了很多盆栽,每天像老大爷一样端着保温杯在落地窗前巡视自己的绿色王国。

粉掌一直长得不好,那天祝曳时到储藏室寻找工具给花盆翻土,翻到最大一格壁橱,发现竟然锁了。他给魏照钺打电话,魏照钺支支吾吾,只说工具不在那里,不用打开看。

祝曳时表面答应,实际上他怀疑魏照钺有瞒着他的秘密。于是那天晚上魏照钺下班后立刻被祝曳时推进储藏室,在男孩审视的目光下,男人抓耳挠腮,慢慢吞吞旋开了柜门的锁芯。

在那里,一对硕大的永生花星球一大一小挨在一起。

祝曳时目瞪口呆,换魏照钺从脖子红到脸。

“嫌土是吧,岁数大了,拿不准年轻人喜欢什么。那时候正要七夕,我就订了个最大的。”魏照钺屈膝坐在地上,有些颓丧地说,“结果还没来得及给你我就全搞砸了,爸爸真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