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那些此起彼伏凄厉狰狞的梦里,他从未见过母亲,他梦见过从高楼坠跌,被海浪卷入漩涡,在清晨见到妓女四肢惨白却张着血盆大口的酮体,以及举着刀质问他为什么不爱他的魏起泽。
他开始独自接触心理医生,各种中西药物灌满胃袋之后非但没有带来精神上的解脱反而使他患上了严重的食管反流。他开始回避魏起泽,一旦见到他被纱布遮住的眼睛就抑制不住想要挖出自己的眼球还给他,不算是为了补偿,是为了通过一些献祭强行闯出集中营。
十七岁的魏照钺比同龄人优秀太多,校园与本地新闻都流传着魏家这位少爷的美誉与称赞,没人想得通他突然休学的原因,更没人知道他在那几个月之内极速瘦成了一只脱相的鬼。
他变得沉默寡言,神情惊惧。就在魏肇森即将再也无法忍受魏照钺的颓丧与堕落时,祝茵的预产期到了。那天魏照钺把自己关在房里,他坐在床边,从清晨坐到黄昏,夜幕悄然到来时有人敲响他的门,魏起泽塞进来一张纸条,上面有两行字,一行是他弟弟千百次的道歉,一行是书写者过于急躁差点让人无法辨认的笔迹:祝茵生了一个死胎。
在那个折磨人的夏天,人前风光的魏家少爷,倚靠一条生命的陨落,换得了自己的苟活。
他和他未曾谋面的私生子之间从那时起就深深埋下了罪孽深重的祸根,他比谁都清楚他良心的卑劣,也曾魔怔且于事无补地找人为逝去的生命祷告,但在随后的十七年里,极容易复发的失眠似乎是对他的提醒,提醒他,从前那件事从未终结,它蛰伏在暗处,每分每秒都在伺机而动。
周文将他的外套脱给魏照钺,靠近男人身侧时碰到了魏照钺的皮肤,明明是有些凉爽的雨夜,魏照钺烧得浑身滚烫。
周文直接叫来了救护车,过剩的人力物力不遗余力搭在这位青年总裁身上,让他从一出生就享有泛滥的高等资源,就连接受输液这种简单的医疗救治也被安排在高级病房。
过去他承受得心安理得,今晚却噩梦连连,他仓皇入眠的梦里每时每刻都是不同模样的祝曳时,或笑或哭泣,或是校服整洁的学生或是衣衫不整的侍应,他捶开一扇纯黑色的门,门后呈现在他眼前的竟然是祝曳时赤身裸体倒在血泊里,质问他:“爸爸,为什么不来救我?”
他从窒息里惊醒,眼前惨淡的病房配色让他以为正在进入另一重梦境,在母亲过世的抢救室,她托人留给他最后一句叮嘱:长大成人。
他突然慌乱地寻找手机,电话拨通后才发现周文就在门外。再有两个小时就要日出,周文推开门,雇主苍白濡湿脸让他心悸,他正要喊医护过来。
“找到他,去,无论如何,把他带回来。”魏照钺只发出了极微弱的声音,周文来不及确认,魏照钺却抬手捂住了双眼。
他终于惨剧人寰地承认,十七年前祝曳时的降生的确不算万劫不复,十七年他爱上他的亲生儿子才算回天乏术。
咸涩的液体溢出他的十指指缝之外,落在淡蓝色床单上砸成大小不一的黑色月亮,一片一片,叠成他还未送给祝曳时的永生花。
他该同何人讲起,在蓝岸初见祝曳时的夜晚他的第一反应并不是欲望,而是突如其来的亲切。男孩用与他相似的眼睛与他对视,好像他们之间本就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现在这种亲切变成一条毒蛇,顺着他的脊椎爬上头皮,把名为血缘的毒重新注回他的血管。
一直到天亮他都没能再次披上他作为精英的皮,而魏肇森随即出现在病房,反手给了他两个耳光,因为他说:“让我去坐牢,我应该去,你更应该去。”
一桩桩旧案堆积在几代人之间无处申冤,每个人都死有余辜。祝曳时咬住魏照钺的耳垂,裹挟那里的一点柔软。自从他向将阴茎埋在他体内的男人坦白身份,他的父亲拒他于孤岛,一直到他第n次尝试自杀才愿意现身,并首肯他的请求,再一次用性交帮他找回体温。
他用舌尖舔过男人眉心痛苦的沟壑,看魏照钺的健康每况愈下,九天不见,他的眼窝已经能卧下同样形销骨立的祝曳时。
魏照钺捉住他的手腕啃咬他故意在那里留下的割痕,他的皮肤突然被一滴液体烧成一个洞,魏照钺埋在他掌心里流泪,哭得穷途末路。
他们仅相差十七岁,只要是这个国家的公民,都该知道这个年龄差不符合生育法。可他们别无选择,没有任何一段路可以重走。
就像魏起泽的左眼永远不会复明,陈同答应祝曳时的蛋糕再也不会送达,祝曳时收紧下体,逼迫魏照钺将精液射进他的子宫,他们永远做不成光明正大的父子。
“我能叫你爸爸么?”祝曳时捧起魏照钺的面,看他的表情泥一样土崩瓦解,“如果不能,明天就放我走,我保证你再也见不到我。”
问题依旧得不到回答,魏照钺突然从他身下抽走阳具,获得缓刑的囚犯一样踉跄退场,在走出这栋牢笼的出口前经过那幅画着他的母亲、祝曳时的祖母的遗作。三代光阴重合在一起,谁都还没有得到救赎。
群☆6O7~985~189?整理.2022?06?10 15:27:19
Chap.32 爸爸
成年人的判断力让魏照钺料定祝曳时并非诚心寻死,却仍旧无可自抑地被他一次又一次将神经越拉越脆。他派遣更多的保镖和佣人,有男有女,布下密不透风的监控一直蔓延到浴室。
祝曳时在一天的二十四小时内有超过十五个小时处于昏睡,几乎不进食,醒了就坐在客厅的地毯上和身后的画像一起看那些亘古不变的海浪,他还不知道画面上优雅美丽的女人是谁,但单看那双眼睛,他觉得他们很像。
而作为这座别墅的主人,魏照钺依旧鲜少露面,他似乎在比祝曳时受更为严酷的刑,每当他屈尊降贵又神色隐忍地进入这座监狱探查祝曳时的生命体征,他眼球上的血丝都会比上一次更重,手背上凸起的血管也会比上一次更明显。他们几乎不对话,大多数时候是祝曳时以“爸爸”为开头单方面输出,魏照钺偶尔给他一两句回应,既不叫他的名字也不用特殊称谓,他用那些冰冷的祈使句苛责祝曳时不好好吃饭,不好好穿衣服,但语气又和以往真正气急败坏时不同,好像他实际上不过是一只纸老虎,色厉内荏,比从前的祝曳时还战战兢兢,害怕自己某句话说重,祝曳时会在手腕上再制造一道划痕。
他刻意与祝曳时保持距离,从不留宿,想装作视而不见却不放弃对他的监视,把祝曳时关在一座孤岛一锁就是半个月。其间在祝曳时的威逼利诱下,他们又发生了几次性交,尽管短暂,魏照钺却总热衷于在祝曳时身上留满痕迹,他的脸颊出现轻微的凹陷,让原本就刀削石刻的骨相变得更加棱角分明、惊心动魄,他们都清楚了他们病了,但却对这场顽疾束手无策,只能依靠性交饮鸩止渴。他们罪孽太深,哪怕想要殉情,掌管理性之爱和感性之爱的神都不会答应。
魏照钺没收了祝曳时的手机,别墅里的电话只能拨通魏照钺的私人号码,祝曳时往往在上午十点钟之后醒来,魏照钺派遣的佣人在这时为他准备好早午饭。所有的佣人都不说话,整栋房子寂静得像一口棺材,没有道理的监禁,真正意义上的无期徒刑。
七月二十三号的晚上,魏照钺破天荒没有由于受到祝曳时的威胁而前来见他,彼时的祝曳时正手持破壁机撞击客厅新换的防爆玻璃,他像一只失控的实验幼鼠,无休无止的监禁让他终于产生刻板行为。他要出去,他必须要在新的一天到来之前闻到真实世界的味道,否则他会忘记他还活着。
周围站着的几名女佣不敢上前阻拦,就在她们准备向魏照钺报备寻求解决办法时,魏照钺主动出现在门口,他好像来得匆忙,穿着一件和黑色西裤不相配的灰色西装,扣子也没扣。
魏照钺让所有佣人都从房子里了退出去,祝曳时置若罔闻,继续在防爆玻璃上制造毁天灭地的巨响,破壁机被魏照钺夺走,摔在地上终于不堪重负从底座与机身相连处断成两半。
“你猜明天是什么日子?”祝曳时把指腹贴在玻璃上,垂涎地抚摸窗外的海岸线,“我真好奇,你听谁说的,说我死了。”
“我的弟弟,你没见过。”
“你还真信任他。”
魏照钺不再回应,祝曳时已经习惯他突如其来的沉默,于是开始自言自语,“他说我死了,你就高兴得不得了,赚钞票玩婊子娶老婆一样都不耽误。祝茵也一样,她说我不男不女,不如早死了好,那样她还能找一个好一点的下家,可是凭什么?”他突然转过身,两手攥住魏照钺的衣领,光着脚,比父亲矮大半个头,“凭什么你们都希望我死我却感激你让我活下来,凭什么祝茵一边骂我贱我还撅起屁股给她赚医药费?!”
“凭什么只有我不被当成人!?”
豆大的泪滴砸在他们之间,在一个孩子就要成人的前夜,他开始语无伦次追问他存在的意义。
“我不想毁掉你的人生,但是凭什么只剩我一个!?凭什么祝茵那样的人也能说走就走!?她哪里算什么母亲...”
强烈的胀痛炸开在胸腔,压得他不能把话一次性说完,“但我只想要有一个人能让我叫她妈妈。她不用和别的妈妈一样,但至少她承认她是我的母亲,她骂我贱但也会因为我去卖打我。可你呢?你一出场就是嫖客,一个以为私生子死了就能平步青云的嫖客!”
泪水又变成溺毙他们的河流,祝曳时被魏照钺箍进怀里,头顶上方不属于他的眼泪扎进他的眉心。魏照钺仿佛疲惫地说不出话,只能用黑洞洞的眼窝望向祝曳时身后母亲的画像,他们的的确确是血脉相连的父子,就连对亲情的渴求、对孤独的排斥都如此相似。
“就算我一早就告诉你我是谁,你也...”祝曳时重重吞下一口眼泪,咬出血的下唇在魏照钺的白色衬衫上蹭出一个红色的吻痕,“你也只会用钱打发我,我能理解你,但是爸爸,对不起,我停止不了爱你。”
黑夜从海的另一端降生,在巨大的死寂中吞吃整片天幕。祝曳时伸手去摸魏照钺的脸,却发现他颢玉色的皮肤上挂满了细密的冷汗。
“爸、爸...?”他还没能喊完第二声,魏照钺像山一样在他面前轰然倒下。
负责医疗的佣人把魏照钺送进卧室,最终在他的背上发现了斑驳狰狞的几十道鞭痕,有的在渗血,有的肿成蜿蜒的暗河,祝曳时站得老远,生怕那些伤痕包裹的躯体下一秒就停止喘息。
男人从前肌群紧实的身体被裹上一层层白纱,像刚被从十字架上解救的陨神,他垂首坐在月光里,额头鼻尖的人冷汗结成冻人的霜,让祝曳时怀疑从前他以为无所不能、坚不可摧的父亲一触就会碎成粉末。
“过来。”魏照钺岿然不动,从喉间发出时隔一个世纪远的苍白呼唤,“到我面前来,把想说的都说完。”
祝曳时杂碎玻璃又举刀自残的孤勇终于又一次被魏照钺轻而易举摧毁,他冲过去掐魏照钺的脖子,试图从他脸上看出破绽。
“你装的!谁能让你受伤你想骗我!?”他的手卡在魏照钺颈侧,颤抖不止无法握紧,“你以为这样我就能可怜你?就能原谅你?不可能!你就是个傻逼,自作自受的傻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