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子内点燃香薰,某个国外牌子,白奶油海盐鼠尾草气味,李太太随身携带。她忍受不了其他味道,家里的香薰堆积如山,去任何地方都要携带一只,也算香料调配师的职业习惯。
李漠放下拇指生煎,去卫生间刷牙洗漱。
李太太没进儿子卧室,靠在墙边问:“近来工作顺利吗?”
李漠对镜子刷牙,一边说:“顺利,今天丁台单独谈话,有意提拔。”
“今年有没有其他打算?”李太太问,“例如旅行,换工作,投资,或者是成家?”
李漠持续刷牙半分钟,是沉默,也是思考。在完成整个手续之后他将牙刷倒插入控水槽,问:“为什么成家是最后一项?正常父母应该先催这个。”
“因为你妈不是正常人?”李太太把自己逗笑,随手抓散一头茶色长卷,“李漠,你要让我来讲这件事,可能我会觉得快乐比婚姻更重要。大多人只是为了规避被当成谈资,才急切于结婚,但我和你爸爸并不在乎,所以更多是你自己抉择、去选。”
李漠很少和李太太聊这些,二老常年定居国外,偶然回来也只短暂停留三日,以工作为主,极少和儿子产生交集。他看着母亲年轻的脸庞,一时想法百盛,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李太太看出儿子难言,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再清楚不过。她在劝和不劝之中犹豫些许,最后告诉李漠,如果你真的有打算,就算对方是男人,我们也能接受。
李漠沉吟后,说:“我想知道你能容忍的底线在哪。”
“无犯罪记录,无不良嗜好。”李太太伸出细长手掌,一项点数,“暴力、嗜赌、酗酒……都不可以。”
“只有这些?这太简单了,中国几乎人人都能做到。”
“你搞错了儿子。”李太太抱住胳膊,胸前的十字架吊坠被灯光反射出光辉,悬置亮眼,但她的笑更加宽容、明艳,“择偶标准应该贴合你自己的需求,不是我和你爸能不能接受。打个比方,你知道氯化银实验吧,将2%的硝酸银溶液滴入小盐酸中,随着时间流逝,生成的沉淀会如落雨一样慢慢下去,破坏分层。人生同样,那个人是硫酸还是盐酸,只有你自己清楚,成年人的选择总不能让父母买单,对吗?”
李漠豁然开朗,手机充上电,顺手给晏辛匀发短讯,问他什么时候方便,想和他见一面。
晏辛匀很快回复,但不是他,是助理。
他讲:李指导好,晏老师下午拍戏时出了点意外,刚刚护士来挂上点滴,晏老师才睡着。您有事的话,请跟我讲。
颜
第5章5小
李漠认识晏辛匀挺长时间,还是第一次听说他受伤。
他询问助理具体情况,助理不知道怎么开口,两分钟后才告诉李漠,是一场晏老师骑马跨码头直接飞踏上船头的戏。当时明明检查过马儿和船,也测算过角度距离,但那匹马不知怎么回事突然被自己的铁蹄绊倒,晏老师也从马背上甩出去受了伤。
李漠很少关心晏辛匀的事业,两人很有默契,几乎不插手对方吃饭上的事。但情况显然比他想的严重,他再三问助理可不可以开视频,等对方同意,这才看到坐在长椅上,头靠墙壁小憩,眉角擦伤的晏辛匀。
他的状态看上去不是太好,头发乱了,白西装上四处沙砾脏痕,不难想摔得多么狼狈。此刻真像睡着,两只臂弯搭在扶手上,一只手背保留注射针,透明输液管偶尔被廊风吹的晃动,那张脸阴影分明。
“为什么不找一间病房?”李漠眉头紧皱,“这不是省钱的时候。”
“近期季节更换,生病的人很多,整层楼都没空床,我们也没办法。”助理怕打扰晏辛匀,走到一旁小声说,“李指导,方便的话您能不能来一趟?我知道这太冒犯,但晏老师说什么都要回片场,导演跟制片再三抗议,他才决定输液消炎。我能做的不多,只是让护士把速度调到最慢,好让晏老师多睡一会。他这个状态实在不行,连续熬大夜的话很容易出问题,何况从马上甩下来晏老师貌似还碰到了头部”
北京到香港的距离是1968公里,乘坐CA101航班大约需要三个小时十五分钟。李漠没想,“我马上去机场。”
他来不及听助理感谢,拿起外套和随身物品袋直接走人。
李太太没问什么,嘱咐一句“注意安全”,再扔下一句“我在这里借住一晚”,得到儿子“您看着办”的回答,电梯门缓缓关上,再无李漠身影。
这一趟行程来的突然,李漠不是心血来潮,路上编辑好短信向丁台请假三日.对方起初要一个合理藉口,在他沉默后说“一个朋友片场出了点事”,丁秉文猜到是谁,很痛快地批了假期。李漠的片场朋友只有一个,丁秉文打晏辛匀电话不通,就清楚他大概真的出现了状况。
消炎液体撑不了三个小时,期间主任来过一趟,得知晏辛匀碰到头部,主动提议让他做个脑CT。晏辛匀自己清楚他只是皮外伤,但这么回去导演不会答应,于是又乖乖等待助理挂号缴费,在夜间急诊大楼仔仔细细照医嘱检查一遍。最后结果出来,他给导演拍了张照片发过去,正无奈辩驳确实没大碍,就见助理眼前一亮,冲护士台方向叫了声:“李指导,这里!”
晏辛匀开玩笑:“什么时候你也结识了一位李指导?是香港人吗,做什么指导工作?”
话音落下,风尘仆仆的李漠出现在他眼前。米色衬衣套进黑色黑裤,脚下一双白色的回力板鞋,看得出来的很急,黑发乱七八糟,没了电台主持人该有的风度翩翩,甚至连旅行袋都没装,只拎来一只百元店购买的皮革手袋。
晏辛匀收起笑容,一瞬间变得认真严肃。那双眼在久久注视李漠后,终于卸下对下属的礼貌,露出一丝自己人的亲近来:“不知道什么风把你刮到香港来?”
“当然是你这股不听话的蝴蝶飓风。”李漠没心思闹着玩,轻攥晏辛匀大掌上下扫量他,目光定在眉角的伤,他蹙眉,“摔得是不是很厉害?还疼吗?”
晏辛匀摇头:“只是擦伤,根本无碍。”
“那是你的主观臆断,我不要相信你,你这不爱惜自己的骗子。”李漠没有放开手,反而十指紧扣,牵晏辛匀更紧,“医生怎么讲?”他问助理。
三言两语说清楚大概情况,助理见李漠到来,松口气劝说晏辛匀:“晏老师,李指导全天下只有一个,他肯大半夜下了工就飞来香港看您,您就不要再勉强自己,至少不辜负李指导心意才对。”
晏辛匀不是不听劝的人,猜到助理通风报信,无奈指了指人,对李漠说:“既来之则安之,你请几天假,我就作私人导游,带你好好在维多利亚湾转一转。”
乘坐保姆车回到晏辛匀下榻的半岛酒店,助理放假三日,所有时间交给有幸重逢的二人。
李漠想知道事故过程,晏辛匀执意回避,短暂争执后李漠第一次没有让步,坚持说:“如果你不需要我关心,我现在就飞回北京。但没有下一次了,下次你再受伤,求我我也不会来。我请假是为了你,你觉得受伤无所谓,但我不想和把我当外人的晏老师一起同睡,就算是炮友,也有关心你的权利,这难道不对?”
晏辛匀知道李漠真的担忧,敷衍没诚意,人既然飞三个小时专程,他只好老实交代:“当时片场周围有很多路人在拍,staff清场失败,就想着将马匹先牵进马棚盖夜拍。我当时还在马上,下来时那匹马受刺激,突然发疯撞向人群,缰绳怎么扯也不管用,为了不伤害无辜路人,就被惯性甩了下来。”
李漠见过赛马场不小心摔下来的职业骑手,他曾采访过这个行业的人,摔马看起来是小事,许多骑手甚至最后会内伤、吐血,甚至脊椎断裂,造成终身残疾。晏辛匀如果发生意外,他绝对不敢想象。然而这么危险的事在晏辛匀看来不仅无关紧要,他甚至不愿分享,连真相都不想告诉李漠,这着实让他不太好受。
李漠生气,为晏辛匀,更为他自己。
如果他像正常人一样开口要一个身份,或许晏辛匀不会无视他的关心,更容易心安理得接受一切。可就是因为他太乖,什么都不要,不争取,所以作为年长男性的晏老师百分百想不到他也是个缺爱的小孩,尽管下个月李漠即将二十五岁。
半岛酒店造景高贵,从全景落地窗望向窗外,看得到太平山顶和无垠的蔚蓝湖泊叠翠。
晚餐照例由酒店提供,晏辛匀特地多要一份嘉麟楼的粤菜。林师傅厨工一流,几道菜特供给晏老师的vip客人,充分发挥米其林大厨的超高水准,完全将菜色做成极品,李漠几乎只舍得观赏,不忍心动筷。
晏辛匀是从国外移居中国香港的华侨,对粤菜不算情有独钟,但在菜品上讲究的没话说,每一道都选的极其符合李漠口味,且都是林师傅的拿手招牌。大理纹茶几上小琳琅满目,中西参半,有粤菜名品花胶竹笙灌汤饺,石斑鱼春卷,港式奶黄包,还有他自己钟爱的凯撒沙律,烤制极品肉眼牛排,和鲜番茄浓汤。
两人餐点不必过多,李漠本不是太饿,三个小时飞行让他耳鸣,现在还有轻微不适。短短品尝几口,晏辛匀手机震动,他没避开李漠,滑动屏幕接听,语气一如既往地礼貌:“什么事,你说。”
李漠叉一块春卷喂食晏辛匀,他顺口吃下,那边女声才响:“江导讲你摔马下来,有乜事啊?近五十岁该人,呢度唔小心,叫我怎唔挂住你?”
石斑鱼春卷处理的极佳,李漠先晏辛匀吃下,此刻喉咙却隐隐作痛,如鲠在中。他低下眼皮,在灯光中熊叉晏辛匀切好的肉眼牛扒,戳起来,在铁盘边沿弄下去,又一次反复,好似当作肉俎,无声心烦。
晏辛匀听吴媚讲话,注意力全在李漠钢叉之上。对方眼梢的落寞不止一星半点,那种勾人不自知的边缘感令他变脆弱,如石缝中的玻璃花,随便一点风过便一击就碎。十二三个来回,晏辛匀看不下去,捏过那只叉子放一边,大掌包裹住李漠的手,问吴媚:“你有无他事?我很疲,唔想拖延一秒钟,想早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