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得吩咐,立刻叫了俩家丁,开始拣包东西。严雪楼直瞧他们包好了,拐出影壁去,才慢慢穿过走廊,走回上房。
客厅里,他那一份报还没看完,几上的茶也还热,便坐了回去,打算把这一张报继续看完。
只是事不由他,先头几行还好,报上意思看得大概。后来就不行了,那排字变了黑点影子,正是管家与俩家丁,严雪楼神思跟着他们似的,上了汽车,穿街过巷,直到苦茶巷子,看到了那红木小门。
他摇摇头,把报纸一放,抬头看钟,不过才出去了不到五分钟。自己也觉自己好笑,急得神思梦游,便定了定心神,喝了半杯热茶,抖抖报纸,低头把眉皱起,要再次看起来。
可就那一会儿,又不行了,遂放了报纸,只管盘腿坐着喝茶,唇角噙点笑,自语呢喃,“你比鸿飞那小子还不成。”
就这般喝茶喝茶,强捺坐立不安,直到第三壶了,管家才匆匆而来。
严雪楼先是在失神想,管家到了梁家,蒋大娘是何反应,梁玉洲又是何反应,冷不丁听到脚步声,扭头一望,即刻就从椅子上下来,“回来了?”
他匆匆走出去,正和进来的管家撞个满怀。那管家手里捧着的副东西,掉在地上,红底黑字,正是副新春对联。
管家摔了礼,怕严雪楼教训,忙不迭拾起,满面堆起笑,“大爷,我们去时,梁老板正好儿在家,她弟弟便亲手做了两副对联,教我们拿了回来。”
严雪楼已手快将对联接过去,展开来瞧,眉眼堆笑,一副高兴样子不用说也知了,头也不抬的问:“有什么话没?”
管家笑意更浓,“正有。乃是梁老板和她弟弟口头说的,都祝大爷和赵大爷新年顺意。”
严雪楼把头抬起,笑敛了一点儿,“干赵大爷什么事儿?”管家忙解释,“也巧,我们去的时候,正和赵家家丁撞了一块,两家的东西,把梁家那院子堆了半满。”
至此,严雪楼脸上的笑容,是一点儿也没有的了,把脸绷得紧紧,“那么说,这样一副对联,赵大爷也得了?”
管家不明所以,迟疑着点下头,“是哩。”
严雪楼面色仍是不缓,只说:“这事儿你办得不错,自去账上取二十大洋罢。”管家得了赏钱,笑着走了,严雪楼自个儿走到椅旁,只把对联一放,啥话不说,坐下来喝茶。
这心里憋着口气,茶也觉得太烫,一壶喝了有半个钟头。脑内是百转千回,想起梁玉洲从前在他面前种种,偏是想到他那笑模样,又气不起来了,是浑身都不对劲起来,把对联从椅子拿起,看了又看,慢慢的笑了,才唤声:“秋妈,秋妈。”
老妈子应声赶来,跨过门槛,“大爷,什么事?”
严雪楼指指手里对联,“拿碗糨糊来,我贴上。”
老妈子看了对联,又看看他,“噗呲”一声笑了,“大爷,您是怎么了?”她顿顿,“今儿才二十七哩。”
严雪楼倒给她一说,提醒了,看了看手里对联,半晌才一块笑了,“好罢好罢,我有些糊涂了。”
挥手让老妈子下去后,自己把对联看了又看,好好的放好了,一身不对劲才好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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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一过,年三十近在眼前的了。
严雪楼打出世起,这是过的第三十个年,是年年岁岁一个样儿,瞧也瞧得腻了。幸的玉音丫头从赵鸿飞家里回来了,便也稍稍用点心思,家丁们在檐下挂红灯笼的时候,抱着她,把前后院子绕了一圈。
年三十儿这天没雪,只刮北风,凉厉的刀子一般往人颈窝里钻,摇晃檐上的灯笼,吹出点动静来。
从清早,断断续续的鞭炮声就响了没完,偶 从后边墙传进来的,夹着娃娃们的嬉笑声。
严雪楼和玉音丫头坐在桌上,旁儿一个伺候的老妈子,一个照顾丫头的乳妈。桌上是一樽热锅子,咕噜噜正滚着,旁边是几碟子码好的肉和一篮嫩白菜,外有三碟热荤三碟冷荤,一碗鲜果。
丫头今儿穿得很喜庆,一身红棉袄,严雪楼也一样,红缎马褂,里头的长袍也是暗红的,坐在北面正中,笑着先给赏钱和红包。
先给了小丫头,直塞进她的红袄子里,而后是给乳妈和老妈子的两份,三人说了一番来去的漂亮话,才夹着丫头的伢语,开了年夜饭的席。
严家的年夜饭开得早,结束也不过晚上八点钟,严雪楼喝了八两酒,一点醉意没有,饭后坐在椅子上,握着茶杯瞧妈子们撤碗碟。又喝了壶茶,才慢慢走进东边屋子。
这会儿的鞭炮可是一片连着一片的了,噼里啪啦,响个不休。严雪楼倚在叠好的被块上,细眼瞧窗户纸上一阵明一阵暗的火光影子,玩着串手珠,心里十分的静。
严宅后边有条街巷,阵阵的炮声过后,有一阵是十分静的,所以一群孩子过去的时候,听得十分清晰。
严雪楼放了手珠,只管把背躺下去,想起前几年手下还有几万兵的时候,年是在玉音丫头的爹,老三家里过,赵鸿飞也在。
那年雪是格外的大,也吃的热锅子,只是饭后还打了牌,12点钟时,老三禁不住太太的央求,拉上他和赵鸿飞,去院子的雪地里放鞭炮。
一晃儿,可好几年了。严雪楼心里头忽的升起一股孤寂来,把身一翻,帐子也不愿放了,闭眼要睡。
他原是不愿意过年的,总想起些旧人旧事,还有没了的兄弟爹娘。
一夜无梦。
严雪楼睡得早,起得也早,一睁眼,屋中间的炭盆已烧尽了,香灰似的白堆成个小山,屋子四周隐隐透进些凉意。
严雪楼穿鞋披着外衣走到窗边,一推,嚯!好大一场雪,把树枝院角全盖了,妆好一片白玉乾坤。冷风顺着窗缝灌进来,他皱皱眉,合上窗页,走出屋子唤秋妈,见人来了,“这雪什么时候下的?”
初一清早,秋妈一脸的喜气洋洋,“我也不晓得,瑞雪兆丰年,是个好兆头哩。”她瞧严雪楼一副方醒的样子,“大爷,洗脸罢?我去端水。”
严雪楼点点头,见她走了,也没即刻回屋,倒站在厅里瞧了好一会儿的雪,等秋妈端水过来了,才进了东屋。
严雪楼本就对玩乐一事淡淡,不似赵鸿飞,什么新鲜事也要尝一遍,一场大雪,正好把他闷在家里,日日瞧些兵书。
倒还是老妈子瞧不过去,眼见初三雪停了,外头的热闹去处,是如此之多,趁着开午饭,说道:“雪停了,外头可热闹,戏园、班子、影院还有公园都开了,大爷不去瞧瞧?”
严雪楼在家闲了几日,也有些出去的意思,便问道:“你们往日都去哪些地儿?”
“我们?”老妈子笑着,“我们年纪大了,平日不过去些佛寺、观音庙,偶尔上一回庙会,那还是少的。”
她见严雪楼听得仔细,想到一事,“大爷,年前南城郊外,就有个佛寺十分灵验,许多阔人都去哩。”
“哦?”严雪楼挑挑眼,他是晓得的,许多阔人十分迷信,“真灵验?”
老妈子点点头,“那可不,就修在半山上,一步步走了石梯子上去拜了,都说灵验。”
“那景色也好,山上听说还有野亭子哩。山下见热闹,也开了不少饭馆和旅店,大可游山一日,住上一晚,第二日再回来。”
严雪楼听她说的,嘴角噙了笑,“听你说,倒值得去个一趟。”当下就想定,唤来内院听差,“你坐车去赵大爷家里请他,就说我邀他出城一趟拜佛祖,问他去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