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睡又没吃晚饭,第二天一早,严雪楼是给饿醒的,刚起还没洗漱,便吩咐秋妈开早饭。
秋妈昨儿就提醒了厨子,预备着今儿大爷早起开早饭,所以还不算耽误,严雪楼洗漱后没多久,早饭就开上来了。一海碗面,几碟子爽口小菜,什么葱油鸡丝,渍笋片之类。
严雪楼低头吃面,老妈子在旁给他沏茶,待会儿饭后要喝。
“对了。”严雪楼停筷,“把前院听差叫来,我有件事吩咐他办。”
老妈子把茶沏好,端到桌上,“就那个小福子?”严雪楼点点头,顺口问:“丫头片子昨晚怎么样?”他心乱,昨晚都没顾得上去看看她。
“好着呢,跟着乳妈睡,一夜安稳不听见哭哩。”
“行,你去罢。”严雪楼吩咐完,低头继续吃面。经了一夜,他心已想定,有了主意。
不消五分钟,听差小福子来了,见大爷在吃早饭,便站在门旁听候。
严雪楼不急,吃完了面,漱口拭嘴口才招呼他上前。
“十一点钟后,去一趟苦茶巷子。”严雪楼抬眼瞧他,“还是上回那个人家,但不必去敲门惊动。”
福子点头,严雪楼知他心里不解,笑着继续道“那梁老板的家,你就去瞧瞧她今儿去戏园,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
“好嘞,大爷,十一点钟过,我准时去。”
严雪楼已捧了杯茶在手,“不准时也无碍,她们上戏园没那么早,去早了有得等。”咂了口茶,眉眼舒展。
“行罢,回来给我回话后,自去账房支十大洋。”他挥挥手,屋里就剩个老妈子,她瞧严雪楼这架势,是要喝茶看报,问道:“厨房还有些点心,花生,给大爷端来?”
严雪楼低头看报,轻轻点头,没作声,已是专心在报上了。
起早,自有许多时间空余,严雪楼喝茶看报大抵用了一个钟头,抬头看那壁钟,不过九点半,起身去了一趟当铺。
当铺掌事的是个四十出头的胖人,叫李金宝,脸皮黑黄,爱笑,笑时露出三颗金牙。
他好巴结,严雪楼每回来看看,他都好一番缠人招待,生怕这掌事明儿就不是他的了。
严雪楼这当铺,常做些懒事只会花老底的世家少爷的买卖,他们急用钱,李金宝少不了讹些油水。严雪楼心里都有数,却不开了他,当铺正要这种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人来掌事。
他这日来,李金宝照例要请他吃了午饭才回,往时严雪楼不会答应,今儿却无事,在外头待待也好,省的回屋乱想,应了他的午饭。
这一磋磨,回家时下午两三点钟了。
午后的初春日光懒洋洋,熏得人眼微眯,要泛起春困。严雪楼过游廊时,饶有兴致的停留了一会儿,瞧院中的春景,瞧够了,方才跨进上房客厅。
福子回来还没回话,不敢乱走,怕大爷找。于是乎严雪楼一进,便瞧见他站在门旁听候。
“回来了,如何?”他坐下,端起茶盏,低头问话。
福子弄不明大爷要他去的意思,照实说,“依着大爷的吩咐,十一点钟过,我到那苦茶巷子去。正巧的,大爷要我注意的那户人家,正要出门,我往那儿过,听得什么乡下之类,看样子是要到乡下去。”
严雪楼吹茶的动作一顿,“一家人都去了?”
福子摇摇头,“瞧着像就去一个,那人年青,十八九岁罢,没记错是梁老板的弟弟。”
严雪楼吹去茶面热气,喝了一小口,淡淡说:“行了,去账房支钱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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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子一走,屋里就剩下严雪楼一个了。他端坐在椅子上,板板正正,手捧着茶盏慢慢落下,抵着膝盖,一下又一下的刮着茶盖子,把小福子的话翻来覆去的想,乡下?好端端的,回乡下做什么。
严雪楼想不出个什么主意,手里的茶慢慢凉了也不晓得,老妈子进来擦桌椅,提醒了一声换茶,他才低头拿指头蘸了蘸,嘁,凉透了都!
他把茶盏放在茶几上,站起往东屋去,老妈子忍不住问:“大爷,今儿晚饭几点开?”
严雪楼掀起布帘子,站定犹豫了一阵,“八点钟开罢。”说着,进了屋,关上门去了。
要说当日严雪楼还拿不准主意,接下来的两三日,他可猜着梁玉洲的心思了,明摆着躲他呐,第二日第三日,没见回!
不说别的,严雪楼自是有些难过,虽每日照例去银行与当铺,可外头的消遣全断了,就是赵鸿飞家听差来邀,他也不给这个面儿。
一晃儿半个月,天儿愈来愈暖,一两场春雨下来,院里的泥也湿软,去年冬给雪冻死的一棵小槐树,也是时候换栽新的了。
丫头凑热闹,严雪楼不得不依她,挪了张躺椅,就在院子中央,抱着她瞧家丁换栽。
那是院子西南角,旁口封了的枯井。两个家丁,一个扶着新树苗,一个挖旧树根,两三锄头下去,翻出松软的黑褐色土。
玉音丫头两岁多,正是好新鲜的时候,身子又矮小,看不见就不乐意,瘪着小嘴要坐近点。
严雪楼没法子,直接站起来,把她端颈上坐着,稳稳当当的往西南角走,“瞧见没?”就见家丁两锄下去,翻出团泥块,蚯蚓鲜嫩粉红的身体蠕动,缩着身子要逃,“嚯,还有蚯蚓,这树根够深呐。”
丫头把眼睁到最大,就盯着那蚯蚓看,眼珠转也不转。严雪楼瞧她新奇,便要放下她,拿个瓷片儿,捏两三搓泥,把蚯蚓弄进去,才蹲下,身后传来一阵爽朗的大笑声,“大哥,有这好闲情呐!”不用猜,正是赵鸿飞那小子。
果不然,他才转身,顶上丫头就奶气嚷开了,“二伯”严雪楼低着头,声音淡淡:“进来也不管用,至多管你一餐饭,什么听戏逛胡同,没戏。”
他说话时,赵鸿飞已几步走过来,把丫头从他肩颈上抱下,踢他一下,声音压低,“什么逛胡同,嘴上也没个把门,不瞧瞧谁一块来了。”
“谁来了?”严雪楼呛问,一抬头,玲珑春一身翡翠色软缎旗袍的身形,不偏不倚入眼,正是佳人椅游廊,不可唐突啊。
他自知失言,笑道:“梁老板,我可给鸿飞作保,他近期绝没光顾胡同。”说完,视线略右移,对她旁边站着的梁玉洲亦点头一笑,不曾言语。
他不说还罢,一说直把撮合意思说得太明白,那边玲珑春拿手帕掩面,这边赵鸿飞讷讷不言,呆抱着玉音丫头。
没在梁玉洲脸上多停留,严雪楼把视线移至赵鸿飞脸上,两手一搓,玩笑道:“说罢,赵大爷今儿来有什么吩咐?”
“大哥!”赵鸿飞有些埋怨,却也不妨放开了嗓子说:“这不是日日约不见严大爷,想着今日不通报便来,能不能烦得一日的麻雀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