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答应了人家,梁玉洲第二天醒了,才想到,也还没约好个时间,不晓得严大爷什么时候来,只好哪儿也不能去,在家等着。

梁婉秋昨夜睡得晚,和蒋大娘说了半宿的话,这会儿还没醒。蒋大娘倒醒得早,给在桌前的梁玉洲端上碗粥来,笑说道:“起这么早,约了朋友出城?还是逛公园?”

梁玉洲摇摇头,跟她老实说:“昨晚在赵家,严大爷约我听出戏,我没问时间,只好等着。”蒋大娘有些楞的,瞧了一眼东屋帘子,“那你姐姐还在睡,可怎么得了。”

梁玉洲眼珠一转,随即有些模模糊糊的热蒸上脸来,结巴起来,“我,大爷……没说要姐姐一块去……”

蒋大娘复又愣住了,比方才楞的还长,拉了椅子坐在他身边,半晌才回神,“这……”她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盯着儿子半怯的样子,喃喃:“之前,我咋就没想到这处……”

梁玉洲看她脸色不定,抓了她的手,“娘,那我去吗?昨儿我还答应了。”蒋大娘犹自胡想,被这么一抓,心稍定下,“去听出戏,不过下午回来,你既都答应了,如何回绝?”

她把粥碗推了一推,“先喝粥罢。”

没让他等太久,约么上午十点钟,严家的汽车就来了。汽车夫扣的门,蒋大娘招呼他进门喝碗茶,扭头瞧巷子口,稳当停着辆汽车。

梁玉洲本是高兴的,给蒋大娘早饭时不定的面色一冲,饭后便一直想着,临出门了,还问一句:“娘,你身子不舒服,可不许扛着。”

蒋大娘笑着推他一把,“多想,去罢,早些回来。”

严雪楼在车上等得有些不耐烦,想落车窗瞧瞧,又强自按住,手在身旁起落敲着,依稀听见梁玉洲和汽车夫说话声,心才定下。

“大爷。”梁玉洲一上车便喊,严雪楼听罢牵出个笑脸来,“等久了?”梁玉洲摇头,也绽出个笑模样,“是去哪个戏园?”

听他提,严雪楼脸上的笑意加深,“说出来,你要不高兴的,不是秋芳戏园。”

“我可没有不高兴。”梁玉洲驳他,笑着:“虽然我姐姐在秋芳戏园,我盼着它生意好,可也不是不行到其他戏园看。”

严雪楼喜欢他驳自己的嘴,沉沉笑起来,“嚯,好通情达理。”梁玉洲坐在车窗这边,只管偷偷瞧他的脸色,见他笑,心里热烘烘的好不自在,喃喃:“你笑我。”

“没有。”严雪楼坐直,敛了笑容,“绝对没有的事。”他绷着脸,怕人不信。殊不知梁玉洲难得见他这样,扭过头来忍不住,抿嘴:“没有就没有嘛……”

两人四目相对,忍不住都笑将起来。

此行的目的地是城东的秋狄戏园,严雪楼定了包厢,对这儿也熟,下车后带着梁玉洲直奔二楼。

他俩来得有些晚,坐下时,戏已开场,唱的《玉堂春》。

梁玉洲往下一瞧,座儿全满了,想来台上是个红坤角儿。定晴一看,只见台上扮玉堂春的那位花旦,目光先是射在自己身上,只稍做停留,一移到了严雪楼脸上,微微一笑。

梁玉洲见严雪楼也轻勾唇角,便问:“大爷与她认识?”

严雪楼回答淡淡,“托赵大爷的福,一块吃过两餐饭。”梁玉洲听着笑笑,“姐姐要是知道,可是要使小脾气了。”

严雪楼一抬眸,“怎会,你不晓得,要是今儿赵大爷也在场,你姐姐才真要使小脾气。”

梁玉洲扭头,听得有些糊涂,追问道:“为何是大爷在,姐姐不会使小脾气?”严雪楼扭头睨他,晓得他是个不开窍的人儿,只管笑,“因着个,她心里不曾装着我。”

这话直白,梁玉洲听得脸烫,给严雪楼灼灼瞧着,忍不住猜他是否意有所指,他到底要谁心里装着他?

严雪楼坐正了,拿了碟子里的核桃剥,“去佛寺那回,你不是喝醉了,可记着我说过什么话?”

梁玉洲摇摇头,低头也拿个核桃剥起来,脑内乱七八糟的想着那晚,冷不丁听严雪楼轻声一笑,紧接着,手便被他捧了过去,兜了一手心核桃仁。

他抬头,对上严雪楼的眼,“我说,我要的是你,并不是你姐姐,你一点儿不记得了。”

严雪楼收压着情绪,“这回,我清清楚楚又说一遍予你听,你……”他住口,自嘲也似的笑了一笑,“你会记着吗?”

梁玉洲低头瞧手心一捧核桃,兀自让那心怦怦跳着,管不住,震得胸腔有些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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殊不知过了多久,楼下的戏腔方鼓点似的猛烈窜入梁玉洲的耳朵,他如梦初醒,一挣手,脱了严雪楼的握,掌心核桃仁抖落下几颗。

他瞧着眼前的栏杆,听着楼下那戏腔与偶尔的喝彩声,一阵阵的热腾上脸来,不晓得自己是什么样儿,也不敢扭头瞧严雪楼是什么样儿,半晌才低头晓得自己掌心出了许多汗,攥住剩下的几颗核桃仁,湿黏的藏在腰后。

严雪楼乍然给他挣脱了手,先是一愣,而后绷住了脸,他照常是没什么主意了才会这样,瞥了一眼梁玉洲的侧脸,拿捏不准主意,只能低头瞧楼下的戏。

一下子,俩人是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各自背后都一层热汗,好似两个被人硬按在这儿看戏的苦命人。

梁玉洲到底年轻,实在是坐不住,这出《玉堂春》刚唱完,戏台上桌椅还在撤,便站起来,跟严雪楼说:“大爷,我想回去,成吗?”他低着头,严雪楼的手要伸不伸,堪堪垂落在半空,慢慢才收回去。

“也好。”他也站起来,扭头撇开脸,“我送你回罢。”话撂,梁玉洲先往外走,严雪楼也只得跟上。回程一路,俩人没有再说话。

车到苦茶巷子,严雪楼悬着颗不上不下的心,胸口憋了大团的话,实在也没法送梁玉洲进去,便打发车夫,自个儿坐在车窗旁,睁眼看人进了那小门。

他仰躺着吁出口长气,不料想的,是高高兴兴来,捧着这颗酸苦的心回去,还弄不明白人的意思。

汽车夫折返后,扭头照例问:“大爷,还到哪儿去?”

严雪楼摇摇头,“哪儿也不去,回家罢。”

到家是下午三点多钟,开晚饭还太早,老妈子便给严雪楼端上牛乳与点心,瞧他面色不大好,没多说什么,退了出去。

严雪楼斜靠着椅背,低头状似在瞧面前的牛乳,其实目光飘忽,只在想事。也不是别的,就是想今儿个自己是不太着急了。

想一会儿,靠累了一边肩便转另一边,就这样反反复复,等喝起牛乳,已是冷了,点心也凉了,软腻发甜,吃几口便扔在一边,走进东屋去,睡在床上

不知什么时候,外边传进老妈子收拾的声音,严雪楼躺在床上吩咐:“秋妈,晚饭甭开了,我不愿吃。”

老妈子端着牛乳杯子与点心碟子,走到帘子旁回问:“大爷是怎么了,不舒服吗?”严雪楼一翻身,“没怎么,我想睡了,玉音丫头可别吵着要我陪她玩。”

“嗳!”老妈子应声,低头在屋门旁站了会儿,去找乳妈说话。

严雪楼想了一下午,心神不宁。窗户纸上的光越来越暗淡,是屋外的天黑了,他也不开灯,就这样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