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生明每次看到方猗竹心里都不舒服。特别是方猗竹那双黑色的眼睛,好像每次都在无声地嘲讽他那一些小动作一样。盘龙镇十五个生产队,小箐村在的第八队最穷,队长方猗竹年纪最轻,能耐也最大。
他以前对方猗竹是真心实意有些可怜的,没成年就分了家,好在成分好,这辈子能养活自己也算不错。可他却没想到这个孩子能有这样的韧性,料理好自己,一个村子也扛得住,甚至越来越得心应手,现在更是能识字写字,有时自己看不懂的通知还要厚着脸去问他。
“小年轻,冲劲大,也就这几年了。”李生民这样告诉自己。
会议室里方猗竹坐的板正,像刚进校的小学生一样严肃认真,李生民撇撇嘴,干脆把方猗竹当空气。
汇报情况,政策学习,小半天就这样过去了。
方猗竹喝完最后一口凉水,把杯子收到空茶盘,拿上记上问题的笔记本,打算回家找陈归辽讨论讨论。
方猗竹快步在河沟边行走,哪怕有一段埂就比他的脚宽两指,他的速度也没有因此减慢,他和周遭环境自然融合,这样轻巧敏捷的步子理所应当。
他往小路进村,一路上遇到人都像往常一样打招呼,然而和往常不同的是,人们看他的表情都混着一些似有若无的好奇,或者说,八卦。他只当村里又发生什么新鲜事了,有些疑惑但也没往心里去,直到在个路口被自己亲爹拦下了。
方修明看样子也刚从地里回来,灰头土脸,脖子上还挂着外衣,他有些不好意思地问:“方大,你… …你说姑娘了?”
方猗竹眉头一跳,多多少少对可能发生的事情有了点认识,直说:“没有说姑娘,但是我有对象了。”
方修明被他绕了一下,没想通,问:“别村的?”
“不算别村的,你别管了,我们现在过的挺好的。”
“什么叫我别管了,办酒请客你一个人忙得过来?你也是缺心眼,怎么都不和大人说说就把人往家里领… …我操,方猗竹你疯了?你他妈不是胡闹吗?”
方修明多少对方猗竹还有些关心,一听他这几句话,稍微想想他平常的生活,心里就清楚了,一时间火气涌上心头,拿起脖子上挂着的衣服就要打。
方猗竹不想挨这份打,也不想对自己亲爹动手,躲了几下干脆就跑起来。方猗竹能在山上追到野鸡野兔,平路上跑几步也没什么问题,而方修明则是因为气上加气,虽然打不到也追不着,但也不至于被甩远。
方猗竹跑的路线很巧,拐几个弯就拐到了村长家。
离门口还有段路,方猗竹直接喊:“翠姨!我爸疯了!”
门框边冒出个小脑袋是方齐盛。
方齐盛一眼就看到了在后面脸红脖子粗的父亲,一下“呜啊”哭起来,还帮着喊“妈妈,爸爸要杀哥哥!”
白翠铃听见儿子哭心跳就漏了一拍,听见他喊出的话更是急得直接冲出来,一下把方修明撞倒了。
“操… …你们… …你们添什么乱… …”方修明从地上坐起来,呼吸急促,气都喘不匀,发火的力气也散了大半。
“不是你生的你不心疼。现在你敢杀方大,晚上又还容不容得下我们母子两?”白翠铃抱着儿子,说着说着自己也哭起来。
“疯了疯了,我看是全疯了,我杀你们干什么… …快扶我起来进去说,等下让别人看见笑话。”
“你先说好不打不杀了。”白翠铃拿着手帕擦擦眼泪。
“好好好,不打不杀了。”
怕方修明出尔反尔,白翠铃让他们爷俩就在灶房里说,自己在一边看着。
白翠铃家灶房又大又亮,墙也像是刚刚刷过。方修明死盯着方猗竹想看看他脸上有没有一丁点后悔,可方猗竹却令他十分失望。方猗竹和陈归辽这点事说简单也简单,两情相悦,自然而然,说复杂却也复杂,方修明活了大半辈子都没想过两个男人还能在一起过的。在叙述过程中,方猗竹真挚诚恳,不知有意无意还着重说明了他俩互通心意这点,听得方修明差点怒火又起。
听完之后方修明冷笑道:“你们两个可不能结婚。”
方猗竹反问:“结不结婚都一样,结婚干什么?”
“没有娃娃以后你们怎么办?”方修明也不示弱。
“我和他两个人的事情,为什么还要掺和进一个娃娃?”
“那,那你们有什么活头,人不就是要为了娃娃苦一辈子的吗?”
不等方修明说话,白翠铃就插嘴说:“呸,就你那点东西,给谁谁愿意要。我不指望你给两个儿子挣多少家产,只要以后别拖他俩后腿我就‘阿弥陀佛’了。我算是听明白了,人家方大两个人不闹不吵嘴,搭伙过得好好的,你这个当爹的还跳出来搞反对,是不是自己没本事眼红人家?”
方修明瞪着眼睛憋了半天,最后像只泄气的皮球一样,摆摆手说:“随你们吧,以后别来找我哭就行,我去劈柴。”
方修明拿着弯刀,沉默地离开了灶房。
方猗竹小声说:“谢谢翠姨。”
白翠铃叹口气,接着说:“我也不和你说假话,今天要是老二说这些,我一定要打到他俩分开为止。你爹说到底是心疼你,不想你以后走得太难,所以你和陈归辽也争点气,一定过得好好的,他见样也就放心了。”
“知道了,改天我带他来吃饭吧。”
白翠铃点点头,方猗竹道别之后就离开了。
出门,风一吹,方猗竹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汗。
回到家打开门,方猗竹就看见白齐正拉着陈归辽,对着他一脸怒火地说:“亏我还把你当哥哥,没想到你是这种无耻的人。”
方猗竹看着陈归辽有些无奈的笑,简直想把半天前忙着去开会自己掐死。
你就宠他吧
太阳西斜,村子里家家户户渐渐升起了股股炊烟。
解释半天,白齐正将信将疑地接受了方猗竹说的话。他想让陈归辽到自己家去吃饭,把还有很大嫌疑的方猗竹留在家反省,这时刚好又来了几个人,叫方猗竹去讨论过节的事,陈归辽就这么顺理成章被他拉走了。
白齐正家因为吴蕙清要从镇上回来,吃饭也要比其他人家晚一些。天半黑了陈归辽才回到家,不过方猗竹却还没回来。他先趁着亮光喂完猪鸡,烧上水,干脆就在火塘旁坐着看了会儿书。
水开,挂上锅盖,陈归辽听见门响,自顾自地把水舀进桶里。方猗竹今天被灌多了酒,晕晕乎乎,摇摇晃晃,却依然像闻到味的饿犬一样,听见声音就往灶房走,一下从后面抱住了站着的陈归辽。
“猗竹?醉了吗?”陈归辽闻到一阵酒味,想转过去看看,却被牢牢卡着不能动弹。
“嗯。”方猗竹轻轻短短地应了一声,偏着头要去蹭陈归辽的肩窝。
“难不难受,先上去好不好?”陈归辽轻轻拍着方猗竹精壮的手臂,有些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