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成。”
“西边这屋做饭,东边这屋不准进,我睡西二楼,你睡东二楼,没有新被子,这几天就先和我睡。茅房在外面,洗澡去河里,自己烧水用桶也成。把东西放上去然后下来吃饭。”
方猗竹把毛巾搭在肩膀上,带着陈归辽认了认房子,转身就去了灶房。
西二楼屋子里比陈归辽想得整洁,只有一个衣柜,一张床,一张书桌。撑起的小窗户透进光柱,亮度刚刚好,从放眼望去,是连绵的群山,纵横的田地和错落的房屋。有几股炊烟摇曳着升起,忽地,他几十天长途奔波浮动的心,静了下来。既来之,则安之。他真的要和过去诀别了。
陈归辽简单收拾了一下,换了上衣,就下了楼。
方猗竹正炒菜呢,油爆声和锅铲碰撞声混在一起,相互应和,整个房间都热闹起来了。
“今天先这样,以后想吃什么跟我说。吃完咱就去地里。”
第一陈吹上线
“欸。”
陈归辽抬起面前和自己的脸差不多大的碗,干嚼了几口白饭。
煮青菜,炒土豆,炒腊肉,两个荷包蛋,味道普通,但是大锅热火烧出来的,吃到嘴里总是有一股家的热气。
陈归辽不习惯坐矮凳子,腿往前伸往后缩都不雅观,只好合起来并拢,挺直腰背好让自己看上去从容些。方猗竹倒是随性的多,两腿岔开,手肘担在大腿上,抬碗拎筷低头扒饭,从他吃饭的神情里也流露出几分内里专注的韧劲。
陈归辽忽地想起来曾看过一篇评述,讲的是“食色性也”,人在吃饭和交媾时最接近原始状态。过去遇到的人,吃饭往往是用漫不经心的傲慢来维持住体面,他原以为所谓的“优雅与克制”已经是这件事所能做到的极致,直到看见方猗竹吃饭,明明动作声音都可以称得上野蛮,但就是格外的赏心悦目。陈归辽拿方猗竹下饭,硬是把一碗米饭都吃了。
刚放下碗,方猗竹就把手伸了过来。
"可以了,我,我吃饱了。"陈归辽从来没吃过那么多的饭,脸上臊得红红的。
"啧,跟猫吃食一样。"方猗竹嘟囔一句,收回手,飞快把自己新添的饭给吃完了。
"方大!方大!那些傻逼知青说要重新分地了,你不是队长吗?快去管一下,去晚了你今早土也白翻了!"白齐正大声喊着,直接冲进灶房来。
“听见了,老子还没聋呢你叫那么大声干什么?”方猗竹放下碗筷,看着站在门口的少年。
白齐正黑溜溜的眼睛一转,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上来拉着方猗竹就作势要往外走。
"一天的饭重要还是一年的饭重要?哥欸,要真分给他们十个劳力的地,今年过年咱们就等着喝西北风吧。 "
"好好,知道了。我又没说不去,那个……归辽,一起去看看吧。"
"欸。"
白齐正拽着方猗竹的胳膊就走,也不管陈归辽,步子越迈越大。
"行了行了,好好走路。白齐正,我咋没发现过你那么黏人呢?"方猗竹抽出手揉揉白齐正的头,心里好笑。白齐正年纪小,还没到长个子的时候,走再快都不可能把陈归辽甩下去,反而越抓越紧,他都快被拽倒了。
等到田埂边,只见白村长和镇上的李书记在比划讨论着,旁边站了两群人,一群是从田间地头赶来的村民,一群是出来分地的知青。
"村长,他们都是男人,算一个劳力,指示上说的明明白白的,分地也应该按这个分啊。"瘦矮瘦矮的李书记拿着本笔记本,一边说一边在书上指指点点示意村长看。
"哎呀,李队长,他们始终不是搞这个的,这个分法不合适啊。你看看一个个细皮嫩肉的,怎么干的下这种粗活嘛。我们小箐村人口也不多,家家户户就指望着这点地了,他们少分一点,能干多少干多少,最后指标也到了,也不至于饿着肚子不是。"
"老白,这个就是你的不是了。就是因为他们之前做不了,和广大农民群众脱节了,所以才要下乡,和你们学习嘛。‘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这就是他们下乡的目的。你们也不是生来就会做活的,要给他们实践学习的机会啊。再说了,地再多,也有栽完的一天嘛,要对年轻人充满希望。"
见白村长沉默了,方猗竹才开口道:"那他们先别和我们村编在一队。地分给他们,这个季度指标看他们能不能完成,完得成下个季度再编一队,完不成就把地收回来重新分。指示上说了,‘因地制宜,不得一刀切’。"
李书记扶了扶眼睛,不屑道:"呵,你以为我没想过吗?不编一队,那你们哪里找会计,哪里找记工员,小箐村哪个会写字?你以为你方奇竹认得几个字就能跳了?"
"谁说我们没有会写字的,陈归辽,记工员当不当?"
方猗竹话一说完,在场二三十个人的目光齐齐看向陈归辽,陈归辽喉咙一哽,挤出一句清晰明亮的
"当!"
白齐正个子小,被挤在人圈外,耳朵倒是灵得很,大人们的讨论一个字也没落下。听着听着忍不住小声说:"以为自己多厉害呢,我方哥的那个字念猗,傻逼。"
也不知道李书记听没听见,只见他胀红了脖子,说:"好好好,不是嫌他们不会劳动吗?你们小箐村不是还寄住了三个,这三个就给你们算一个半劳力,这个季度的指标要是完不成,你这个队长也是可以重新换一换了。"
像刚过门的小媳妇。
方猗竹这个生产队队长其实也才刚当上没多久。生产队队长任务重,权利大,要负责整个生产队的生产安排,关系到每家每户的生活问题,要公平公正,有能力,能服众。
于是开选举大会那天,全乱套了。因为搞革命,村里面青壮劳力大多都去修路做工了,谁都不放心把自己的饭碗交给别人管,一会儿说这个心眼小,一会儿说那个家里人多会藏私,吵来吵去,大家发现方猗竹还挺合适,他分家早,亲戚少,年纪轻,力气大,于是几乎全票通过,就这么当上了生产队队长。
而从今年春耕开始,方猗竹领着村里人干的有模有样的,大家也就更信任他了。
李书记放了几句狠话就拍拍屁股走人了,让方猗竹,村长和十个知青商量地的事情。知青们多多少少也读过几年书,虽然心里有些闷气,倒还是和和气气地把地给分好了。
分好地,又重新商量好以后的安排,方猗竹就去招呼大家上工。小箐村主要种玉米和水稻,正是犁地播种的时候,连小孩子都来到地里,帮家里挣工分。
等当天在场子写公示牌的时候,方猗竹才发现李书记憋着坏,半个劳力做一天,得的工分只有正常的一半,陈归辽一个好手好脚的男人,他的劳力却要和做不了多少事的小孩子,要和忙于料理家事没多少时间上工的妇女算成一样。陈归辽是记工员,每天都要记工公示,这不是存心要让别人看他笑话吗?
方猗竹憋着火,把第二天的事情安排好,就叫着陈归辽回家。
“李书记年纪大了,有些时候头发昏,记混了也不怪,工分你自己还是按正常的记,等汇报的时候我去跟他说。”还没到家,方猗竹就忍不住和陈归辽说了起来。
“啊?其实我能做的事情也没有多少,就算半个也行。”
方猗竹见陈归辽面色如常,心想这人该不是读书读傻了,而等瞥见他纤细的胳膊,想到要是他真做不满一工分,公示一工分他更难做,就没再多说。
过了几天,方猗竹终于明白陈归辽不是在谦虚了。
让他和自己一块去地里,能弄好的地没多少,待的时间倒是长。让他在家里做饭,不会生火就算了,放个柴也能把火给压灭。让他去喂鸡,结果还能让鸡欺负,在手臂上啄出个血窟窿眼。
方猗竹把鸡赶跑,见他灰头土脸,又心疼又好笑:“傻子,也就好在吃的不多,不然怎么饿死的都不知道。”
陈归辽不好意思地笑笑,跟着方猗竹去白齐正家。白齐正家寄住了一位叫吴蕙清的女知青。吴蕙清是名医学生,因为革命,学校不上课了,家里面又被分到了下乡名额,她弟弟还没成年,就让她来下乡了。她在白齐正家住了几天,白齐义肿了好几天的脚就奇迹似的好了。村子里这种事传得快,没多久就有人来找吴蕙清看病。吴蕙清也确实有本事,在乡下没什么条件,但还是把来找她的病人的病情看得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