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刚才想说什么?”

“没什么。”

“我知道你有话说。”

就算有又怎么样呢?废人讲的那不也还是废话吗?就算抛开所谓男女的偏见不谈,单单只是作为一个人来讲他也很无能,什么都没有也就算了,好不容易有个称心的老公也很快死了,好不容找份工作也不敢去做,胆子小到不敢自己一个人和同事交流,什么都干不好也就算了,可是却又什么都想尝试去做。外面的花花世界已经迷了他的两只眼睛,再出去多待几天,他都怕自己心比天高……

最后孟安宁就这样在他怀里睡着了,孟月来始终没有从他嘴里掏出实话。况且他是怎么也想不到安宁会嫉妒赵妈,赵妈有哪里好呢?孟安宁在睡梦里也想不通。

第13章13小

八九月是开学季,但又因为身处这样的一个时代所以每一年开学的时间都不一样,不过今年倒还好,准时准点的开学了。

孟安宁原本的工作是发传单,但是鉴于最近街上的抗议活动日渐增多了,于是孟月来就帮他换到了教会的福利院去施粥。因为在那里生活的都是一群由于战争而流离失所的小孩子,所以他们就只会对前来关心的大人物感到很害怕。再不济也就是用眼神表示一下讨厌,至少不会动手,把人推搡到地下去。

这一年的开学季几乎成了梦魇,越来越朝着孟月来所预料的那种不安分和不稳定上偏移了。

外面的洋人越聚越多,里面的穷人越过越惨。而夹在中间的富人,则大抵分为了像他们这样的三大派。

第一派,是一有钱就立马滚出国的保守派。第二派,则是一有机会就奋起反击的激进派。这第三派嘛,则是被外面喊做汉奸走狗的丢脸派。

孟月来思索着,便忽然又觉得这其中应该还有一类跟自己这样差不多的观察派。只因目前乾坤未定,所以他就一直还没决定好到底是留是走。而且这人呐其实都是念旧的,尤其是像他们这样的,在本地已经风光过好几十上百年的大家族。如今的孟府虽然人丁稀少,但至少也算是城里面有头有脸的大人物……

他正独自皱眉思索。,赵妈却忽然上楼了,“老爷,少君找您。”

这还是他自从崴了腿以后第一次主动提出要找孟月来,孟月来便放下手里的旧物,慢吞吞的从逼仄的阁楼里退出去。

前些日子孟安宁去学校里发传单,被人无缘无故推搡到了楼梯下,而推他的不是别人,正是这座城内的另一个大家族。周府的小少爷现如今也十八了,随着他那个正在前线做将军的大爹爹一样,日渐长成了孟月来心里的“激进派”。只因孟安宁这些天都在帮着洋人的教会分发了一些善良且无害的天主教相关传单,便被他抨击成了意识形态出问题的大汉奸、大走狗。

思及此孟月来长叹一气,心想离家这事估计是就此成立了,再不会因为他的心软而犹豫了。纵使内心有千般不舍,也还是逃不过洋人的火药大炮……

“你来了。”一下楼,安宁便瞧见了他肩膀上被迫沾染的灰尘,这一看就是在灰很多的地方蹭上的,不然不会留下这种痕迹。

前些天安宁因为和周家这少爷起了点儿冲突把脚崴了,于是就被迫坐上了轮椅,暂时依靠着轮椅出去上班和在家生活。不过话说回来,其实他这伤也并不是太严重,只是看起来很红肿,只要消下去就没事了。

孟月来一见他只拄着拐杖出来就知道他又要开始犯倔了,便往前一步扶住他,十分和蔼的询问道,“怎么这就下床了?”

今天是星期日,原本他应该跟着教会里的其他成员一起忙,但是鉴于他一上任腿脚就因公受伤了,便特地每周给他放了一天假。

安宁见状摇摇头,有些不自在的扭开他,也不说不需要他帮忙,但是也不说需要他帮忙。只是一个人拄着拐默默走到楼梯边,抬头看了一眼位于第三层的阁楼,然后道,“你是在找什么东西吗?”

今天本就是星期日,所以孟月来也休息。便点点头,有些尴尬的回答道,“就是找些以前的照片,不耽误,是声音太大了吗?吵到你了?”

“那倒没有。但是……你确定你是在找照片吗?”这些天他在家里翻出来好些旧东西,但是本来孟园里的“孟月来专属物”就不多,所以安宁便更确定了他一定不是在找属于自己的东西,声音于是有些低落,满脸遗憾的看向他,“需不需要我帮忙?”

他在这座园子生活已经三年了,前后加起来要比在孟府的两年还要长,所以都不用想就知道这里肯定是属于他的东西更多些,其次就是孟依然的,再然后才有可能是孟月来的。

“安宁……”估计是感受到了他的低落,孟月来低声呼唤,试着上前一步。

“你不用这样。”而孟安宁却不出所料的在他的行进中后退了,始终与他保持了一定距离。

两个人互相这样僵持着,忽然又觉得自己都是错误的。

孟月来抬起头,孟安宁也张开嘴。

二人短暂的对视后又移开,孟月来率先点燃了一根烟,“现在外面这形式你也明白,我嘛,本身也没什么太大本事,只能保得住你,其余的一概都不能保证。”

“那这园子也不要了吗?”

“这倒也不是,就是先放一放,跟孟府一块儿先丢在这儿。我早已经差人去上海帮我们选好了新房子,现在就等着你和我一起去,然后再带上赵妈,差不多也就是了,多余的事情……我既无能力,也无办法。”

“……”闻声安宁沉默了,过了好半晌,才再次开口询问道,“那他呢?”

孟月来当然是早知道他会问这个了,便很正经的直起身,将烟头丢在地面上,“孟依然永远都是我儿子。”

“不,我的意思是他怎么办?”

“他都已经死了三年,我这个做父亲的唯一还能想到的办法就是带着他和他母亲的牌位一起走。”

“那你这些天偷偷摸摸地翻、找、挖、藏,到底在我眼皮子底下搬走了多少他的东西?”

“我只是将这些东西都放回去了,储藏在孟府他原来的房间里罢了。”

“那也必须得先问我!我是他的少君,以后我不说动就谁也不许乱动我们的东西!”

说完他便很生气的离开了,一瘸一拐的拄着拐杖躲进屋里。

不过像他这样无缘无故的发脾气是有原因的,毕竟孟月来已经把他变成了自己人,便单方面的认为他是在不舍得。

但是如果非要说设个“不舍得”,这个世界上恐怕不会有人比他还不舍得。想他都已经四十多了,早年丧妻,中年丧子,一双父母更是早早地就死亡了,现如今就只剩下那么一个值得他保护的命根子。

第14章14小

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一份工作,还没干两天就出了事。

前些日子城里的大学和小学一起同步开学了,而就在这样一个时间段内,整个中华平原里的其他学校也陆陆续续开始接收新生了。

如此盛景,便正是各大教会、社团、组织联合起来吸纳新人的好时机。要说这年头大学生往往是最聪明的,但往往也是愚笨。只需要好好的利用起来就能尽数网罗、令其全部就范。所以其实周家那少爷说得倒也不完全错,因为后来孟安宁一个人仔细思考了一下午,发现像他在这种在人世间摸爬滚打了许多年的老油条或许是没什么……

但是像教会后院那帮刚刚才遭受过饥饿、战争以及流离失所的孩子来讲那可就不一定了,于是便在事后没有多么怪罪周家少爷的“不小心”,而是也开始莫名警惕所谓的意识形态的陷阱。

转头一看孟园最近也还蛮萧瑟,秋风起,竟然一夜之间就开始降温了。

一入秋就要添衣,安宁拢了拢身子,一边想着今年的冬天该怎么过,一边苦苦思索着自己到底还有没有办法能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