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清手机没拿稳,掉下来的同时他反应极快地侧过了头,成功避开了被砸脸的疼痛。
他没再拿起手机了,瞪着天花板,看见方形的顶灯里有星星点点的虫子尸体,“你觉得我会有自己的打算吗?”
陈风没法反驳,仔细想想,陆清的人生好像从头到尾都被宋朝闻握在手里,“但他这次怎么又让你回家了,不是说新戏还没进组么?”
“我成年了。”陆清说:“他以前就只承诺过会照顾我到十八岁。”
“那你不是更应该有自己的打算?”
“他那承诺有一半儿像白说。”陆清翻了个身,背对着陈风,“我给他说我的打算了,他说那行吧,就当给你放个暑假,你好好考虑清楚,然后再回来。”
陈风于是好奇道:“所以你原本的打算是什么?”
“离开他。”陆清说。
这个话题没能进行到最后,因为陈凯终于又出现了,敲了敲没有拉窗帘的玻璃,示意屋里的人给他开门。
知道陈风和陈凯之间还有隔阂,陈凯进屋后陆清先主动开口,对陈凯道:“叔,我是住你楼下的捣蛋鬼。”
陈风倒茶的手顿了一下,很难不回过头吐槽:“你在别人面前最好也这么自我介绍。”
陆清说:“陈叔小时候就是这么叫我的。”
“记得你了。”陈凯随手揉了一把陆清的头发,“都长这么大了。”
“嗯。”陆清跟着陈凯在沙发上坐下,等着陈风也顺手给他倒了杯茶,“有带礼物来吗?”
陈凯说:“算是有吧,但我不知道还有个捣蛋鬼在。”
陆清耸耸肩,“就是没我的份儿呗。”
陈风也坐过来,捧着杯子,感觉气氛比上次轻松不少。
“你们有没有父子之间的秘密要谈啊,我可以先去楼下看会儿电视。”陆清主要是看着陈风在问。
于是陈凯也看向陈风,用眼神询问某些话题需不需要陆清回避。
陈风就冲陆清露出个笑脸来,然后对陈凯道:“没有秘密,都是自己人。”
陈凯点点头,沉默了一会儿后问:“你妈妈…联系过你没有?”
陈风一愣,“指哪个时间段?”
陈凯说:“上次我来过以后,她来找过你吗?”
陈风摇摇头,“她怎么可能还会回北城啊?她很讨厌这个地方吧。”
陈凯又问:“你不会讨厌吗?”
就连陆清都看过来。
陈风看了一眼自己的房间门,目光飘得有些远了,“早几年就说这里要拆,其实我舍不得。现在到处都是大房子,就算在旧城区,这样的院子也不多见了。我喜欢房间里窗户的朝向,徐远川每次在走廊炒菜,香味都会飘进屋里来。”他也看向陆清,笑道:“还有这个捣蛋鬼喜欢翻窗户进来,用把大门当摆设。邻居也经常因为窗户离楼道近一点儿,能少走几步路,要分享好吃的好玩儿的,就每次都来敲我的窗户。”
“啊,那是因为你每天都坐在房间发呆。”陆清说:“我每次一上楼,往左,路过徐远川的房间,窗帘拉得可严实了,下意识就会去敲门,往右,路过你这儿,十次有九次会先看见你的脸。都看到你人了,窗户也是开的,直接就能说话,我有病吧还特意又去敲门?”
“也有点儿道理…”陈风耸耸肩,“但这样不是很好吗?离开这里就没有这样的机会了,所以怎么可能会讨厌。”
陈凯看了陈风好久,始终欲言又止。但其实想说什么都写在眼睛里了,陈风跟他对视一眼就心下了然。他想问陈风,那那些不好的回忆呢,也是发生在这里,不会留下创伤吗。
陈风自己也不明白,他好像很难回答这个问题。前几年不停吃药的时候也许会有更多感想,但药物的副作用让他昏昏沉沉,停止思考,想说的话留到今天,差不多忘光了,非要总结的话,大概只能搬出那套所有人都懂的旧理论:多去看美好的事物,让它和痛苦进行抵消。
虽然这话毫无道理,痛苦的时候根本看不见美好的事物,陈风翻看以前的日记,也没看出一句对生活的向往来--可那时对他好的人都在这里,没办法因为一个人,逃离其他所有人。
他只能这么想了。
陆清以前常说,别人的爱和父母的爱是不一样的,不被父母爱,接受到其他人的感情,就像在持续欠款,为了良心过得去,不会爱人也得强迫自己拿出爱来回赠,时间长了,看起来像在爱所有人,但本质只是内耗而已,而这种内耗在真正学会爱之前没有尽头。
陆清总是说一些看起来出自别人嘴里的话,不过陈风每次都能听进去,所以他很拼命地学习了如何去爱,这种内耗一直到郑贤礼第一次主动拥抱他时,才在后来平淡的日子里缓慢停止。
今天为止,陈风仍然不明白被父母爱是什么感觉,确实尝过甜味,但他心里清楚,甜的只是糯米和黄豆粉,可他没想再计较了,好不容易远离内耗这个词,努力学会的爱只有一份,给了郑贤礼,他没有多余的再给“父母”了,除非他先从父母这里得到。
“你看,他又在发呆,没救了。”陆清在对陈凯说:“他从小就爱发呆,别打扰他吧,白日梦被吵醒和睡梦中被吵醒某种意义上是一样的。”
后来果然没有人说话了。
如果放到陈风之前需要暂住在陈凯那里的假期,他显然是没有这么好运的,不听陈凯说话,后果一定很严重,以致于他现在都不太习惯面前这个不发脾气的人,总想十分中二地问一句:你真是我爸吗?不是体内存在着精神控制者的别人?
可话说回来,美好的回忆真有限啊,痛苦占据太多年了,而那有限的美好回忆里都是别人的影子,跟父母没什么关系,这么一想,就不得不承认陆清的话虽然像一些情感账号发布的潦草文案,但偏偏又成立。
也许人生来就是渴望被父母爱的。
陈风从思绪里跑了出来,低头看桌上的三个玻璃杯--只有陈凯那杯茶原封不动地放着。
“房间。”他开口问:“需要收拾吗?”
陈凯说:“我自己来吧。”
陈风就坐着没动。
不用他说陈凯也能看得见,房间很干净,陈凯上次走了之后,他就把房间整理过一次了,后来又经常看见奶奶去开窗通风、扫地拖地。大概,无论是什么样的人,都会被想念。
午饭是陈凯做的,陈风很难不吃惊,但转念一想又明白过来,奶奶从小教育他男孩子要会做家务,当年想必也是那么教育陈凯。只是看得出来陈凯很多年没有进过厨房了。
午饭过后,陈凯出了趟门,天气太热了,陈风和陆清根本不想离开房间,收拾了碗筷就和早晨一样躺在床上发愣,这期间陈风又输了两把游戏,随即放弃了偷偷把技术练好然后开学惊艳郑贤礼的计划,老老实实放下手机,把注意力转移到一直盯着他看的陆清身上。
“你干什么?你好恐怖。”他不禁发表感叹。
陆清眨眨眼睛,指着陈风的手机屏幕问:“这什么时候拍的?好像婚礼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