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侧了侧身,被烛光照亮沧桑的半张脸,“别逼他了,再等些时日吧,这婚事已经耽搁下来了,也不用再急于这一时。”
他结束了这个话题,缠好烟袋背着手走进屋外黑夜,娘叹了口气,把田壮扶起来。
“本事了你,饭也不回来吃。”她说着,把给田壮留好的饭从锅里端出来塞进田壮手里。
一整个的粗面馒头,一大碗顶上堆满了猪油渣的野菜,都还在冒着热气,田壮捧着,抬头看娘。
“娘。”
“都吃了,吃完了快去睡觉。”娘的声音终于软下来,田壮忙不迭的点头,低头埋进碗里。
看着娘也出去了,弟弟妹妹才上前来,他们围住田壮,一个给他擦眼泪,一个把馒头喂到他嘴边,田壮吸吸鼻子,脸上终于有了点笑意。
亲情
郎中开的药已经吃得差不多了,腿上的外伤也开始结痂化淤,沈怀书看着丫头一趟趟给他往浴桶里添水,低垂着眼抿紧了嘴。
水添满了,他退却众人来到暖炉前,面无表情的端起那壶凉掉的茶。
茶水如注,稳稳浇在暖炉中心,伴随着嘶嘶的声响,火苗越来越小,直到熄灭。
火堆余烬飘出青烟,他转头看着还在冒热气的洗澡水,又走几步到窗前,毫不犹豫开了窗子。
夜风突然灌进来,他冷得抱着双臂一个激灵,看着热气一点点被风吹散,沈怀书坐在浴桶前,等到水彻底变凉。
他伸手试了试水温,正准备脱衣服迈进去,门却突然被推开,父亲背着手怒气冲冲的进来,后面还跟着怕到打哆嗦的丫头。
“父亲,这么晚了,您怎么来了。”
他抬手让丫头退下,着急的迎上来,父亲却直接越过他,在灭了火的暖炉那里停留片刻,然后又去到浴桶边看了一眼,关上窗后,回来把一堆信封狠狠撇在沈怀书脚下。
“我还说你怎么这么轻易就跟你母亲妥协了,没想到你又是送信,又是折腾自己的身体,根本就是还记挂着那个家丁,跟我们用这样的心思。”
“父亲……”
“你还知道我是你父亲?我为了你这副病弱身子,到处找郎中找药材,你母亲也是,没日没夜的念经祈福,你倒好,为了个男妻,什么都顾不得了,连故意受伤染病的招数你竟然也用上。”父亲气得不轻,说话间胸膛起伏大口喘气。
“父亲,我错了,可是我真的没有其他的办法了。”沈怀书自知有错,直直的在父亲面前跪下去。
“母亲明知我跟阿壮两情相悦,却罔顾我的想法, 一心想我与那静芙表妹成亲,我是没有办法,才……才这样。”
“怎么没有办法,不是跟你提过让那田壮当个外室吗?他家那个条件,除他之外还有个男丁能传宗接代,那给他月钱宅子,保他一生衣食无忧,他有什么理由不答应。”
沈怀书脑海里浮现田壮跟他说要一直在一起时脸上憨厚羞涩的笑容,他喉结滚动,喃喃道:“他……大概真的会答应,他为了我,大概真的会这样委屈自己,可正是因为这样,我知道他对我如此一心一意,怎么能利用他成全我自己呢。”
“可他……他是个男人啊,连个一儿半女都不能给你留下。”父亲弯下腰,对着沈怀书苦口婆心。
“你们怀疑我活不过二十一岁的时候可否想过这些,可否想过子嗣?那时候你们一心只为了我能平安,四处打听,连男妻都能给我娶,如今我身体好了,却又逼我做我不情愿的事。”
“天下的父母不都是这样吗?我们为你选的可能不是你想要的,可是却是最稳妥的路。你现在与那田壮情意正浓,你想过以后吗,若是以后你们后悔了,你再想要子嗣陪伴,可就晚了!”沈怀书看着父亲激动颤抖的嘴唇和泛起血丝的眼睛,沉默了一会,还是摇了摇头。
“以后的事,谁能知道呢,我见阿壮的第一面,也不知道我们能走到今天如此相爱的地步,您说的那些,是有可能发生,可既然我们会分离就会相伴一生,不管怎样,我都不会后悔我今天为他做的事。”他突然趴下身子,头磕在地毯上,一声声,沉重清晰。
“父亲,我对不起您和母亲,可依旧求您成全,这辈子,我是非他不可了。”
“你起来!”父亲出声,回应他的依旧是磕头声,他不得已过去拉起沈怀书,看他额头中间的红肿,侧过头,抹了一把脸。
“就算我跟你母亲同意了,以后的日子,人多嘴杂,你们活在人群中,你知道会有多难吗?”
沈怀书知道父亲心软了,才终于敢有一点点委屈的表情。
“可您跟母亲要是不同意,我跟阿壮就没有以后了……”
父亲听后脚步不稳退了一步,定定看了沈怀书好久。
“就这样吧。”
“您同意了?”
“我不同意,可你都急得拿身体来跟我谈判了,我还能怎么样呢。”
“你母亲和跟林家的婚事,我去说,你起来……把炉子烧起来再睡。”他说完不再看他,挥袖走出门去,沈怀书看父亲耷拉下来的肩膀,在他身后看得心里不是滋味。
他跪时间长了,两条腿都麻了,回头看到散落了一地的信封,立马拖着两条腿,去一封封捡起来。
沈怀书撑着手臂上了床榻,放松下来直接歪倒在床铺里,他把那全部写着田壮名字的信都捧在怀里,释然的眼泪没忍住就淌下来。
“阿壮。”他呼喊这个心心念念的名字。
重逢
第二天用过早饭,沈怀书还是亲自去母亲跟前认了错,母亲已被父亲劝导过,实在也被沈怀书为了田壮不顾身体安微的冲动行为吓到了,她伤心气愤,可为了自己的儿子,就算不情愿,也没再逼迫他,这事算告一段落。
林静芙连着两次让沈怀书涉险,虽说是无意,她心里总归过意不去,加上母亲又不再从中调和,便也不敢轻易去到沈怀书跟前,只安心等着探亲的父母亲回来。柒一伶.五吧?吧五玖伶‘
沈怀书得偿所愿,按时吃药休养,只为了能快些见到田壮。
吃完最后一副药的那天是个难得的好天,郎中走后已经过了晌午,沈怀书却一刻钟也等不及,征得父母的同意后,雇了马车就往田壮的家里去。
他朝着太阳的方向一路追赶,天越来越暗,影子越拉越长,他的心情却越来越激荡,终于,在太阳落山的顷刻,他便见到了他的阿壮。
天黑路难走,小道上急切的马蹄声格外引人注意,田壮正扛着锄头往家去,听到身后马车疾驰的声音,不由得回头看。
黑暗中马车越来越近,他视线很好,隐约看清马车中探出来的脸他似乎很熟悉,又或者他其实没看清,只是心里一直都有个人,他盼望他会这样来找他。
他盼望过,好几次,梦里现实,每次都不是真的,所以这次他没敢再上前,只是保持那个回头望的姿势,一直看着马车走近他,然后越来越慢,最后,这次,竟然真的停在了他身边。
马车掉头走了,留下带了大包小包的沈怀书,田壮一直都没反应过来,甚至在沈怀书都已经扑进他怀里的时候,他的第一句话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