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站得离窗子最近的老臣骂娘的心都有,寒冬腊月北风呼号,这时候开窗,怕不是想把他们冻死,但把柄握在那人手上,几人哆哆嗦嗦抓着纸页,抹了把汗,只能敢怒不敢言。
一个上了年纪的老臣终是扛不住晕了过去。
苏戮叫住正欲开窗的谢十一:“贺赖阁老身子弱,快把人扶下去,叫太医好生诊治。”
谢十一领命,指挥侍卫将人抬了下去。
经过这一遭,群臣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殿上每一个人不但被苏戮认得明明白白,把柄也统统被那无孔不入的暗卫调查了个彻底。
他们背后的那些党派势利、谋划勾结,只怕这高背椅上闲适而坐的青年,比掌权多年的拓跋仓决还清楚得多。
大殿上死一般的寂静。
看向苏戮的目光已然是深入骨髓的恐惧。
这青年总是跟在谢郁棠身后,再加上那副样貌,纵使他身份尊贵身手不凡,众人心中难免还是存了几分轻视。如今他们才知道,自己是何等无知!何等蠢笨!原来谢郁棠才是他的鞘,是缚在他脖颈的锁链,是恶鬼甘愿自囚为人的牢笼。
这谢郁棠一走,分明是将恶煞放了出来。
拓拔秀叹了口气,虽然看着这帮不可一世的老东西吃瘪很爽,但再这么下去,朝堂之上人心一旦散了,便再难聚起,这些人不论善恶是非,他都不能让人全折在这里。
他走上前,对苏戮道:“王弟,你要王位,最该处理的人是我。”他不顾四起的抽气之声,平静地说,“只要你答应放过王爷爷和朝廷上无辜的官员,我的命任你处置。”
“殿下!”
“拓跋秀!”
朝堂之上人人面色阒变,拓跋仓决豁然起身,被左右侍卫拦住,“拓拔秀,你别给我做蠢事!”
拓拔秀只是很平静的看着他笑,目光坦然:“王爷爷,这些年一直是您护着我,现在也终于轮到我护您一回了。”
说到最后一字,他眼神已是决绝,袖中藏匿的匕首出鞘,狠狠刺向自己胸膛。
苏戮眼疾手快,抓住他手腕内力一震,那匕首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我何时说过,要兄长的命了?”
听苏戮这意思,是不打算杀拓拔秀,朝臣松了口气,拓跋仓决跌回王座,犹自捂住心口,还未从惊惧中完全抽离。
苏戮看着这对爷孙互动,长睫遮住眼底情绪,这大兖王庭,到底是比大兖的金銮殿有人情味些。
有心思活络的朝臣已然开始交换神色,若说拓跋聿那一声“王弟”还有拉近关系的意味,那苏戮这声“兄长”可确确实实不是必要,不是必要仍如此称呼,多少是认可了自己的身份,也是向众人表明他站在北戎这边。
拓拔秀却不见喜色,平静地看着苏戮:“你若得了王位,我们北戎是否从此便要听命于谢郁棠?”
这一问,不但殿上众臣,王室氏族,还有王座之上的拓跋仓决,都看向苏戮。
苏戮长睫抬起,看向拓拔秀,拓拔秀亦静静回视他。
两人对视片刻,苏戮面上并无恼意,问道:“今我北戎百姓,罹兵燹之祸,流徙无依。户抽丁壮,稚子诞而无父;吏敛苛税,黔首剥而难存这样的日子可是好日子?”
拓拔秀握紧了拳:“当然不。”
“若使黎庶无流徙之苦,罢干戈之患,人得饱暖,户享安康,仓廪实而礼义兴,衣食足而荣辱明兄长以为,这样的日子可值得过?”
“自然。”
苏戮微微一笑:“那北戎听命于谁,又有何分别?”
拓拔秀怔住。
朝臣相互交换眼神,皆想不到对苏戮的情感与态度在短短几刻钟间数度变换。
他令人恨,令人惧,令人怕,却又忍不住自心底生出敬畏,生出信任,生出希望。
希望相信……他真的,能给北戎一个不一样的未来。
“兄长。”苏戮将拓拔秀神情尽收眼底,眼神是堪破一切的平静,明明无波无澜的面容,却叫人觉得有几分神性的慈悲,“爱权,还是爱百姓,相信您自有分辨。”
砰的一声。
是醍醐灌顶。
是混沌初开。
仿佛沉寂了太久的古老晨钟被巨力敲响,钟声穿透朝阳与云层,种种撞进耳骨之中。
爱权。
还是爱百姓。
拓拔秀觉得一直弥漫在眼前的大雾散去,坦途尽现。
百姓的好日子,不在王座之上,亦不在宏大动听的慷慨陈词中,而落在一粥一饭间,落在亲人的笑容中,落在每一个具体的平凡的日子里。
他虽无意王位,却自诩爱民,但虚虚实实,他竟到现在才看开。
苏戮视线自神色各异的朝臣中一一扫过,朗声道:“戮敢告诸公,北戎使节与大兖所立互市之约,依旧如金石永固。”
此话如鱼雷入水,炸开了北戎朝堂。
因战火沦为灾民的地区若安抚不当,极易产生民变,大兖若依旧愿意开通互市,至少能让边境百姓平安度过这个冬天。
如此一来,那波色的白灾由纥奚氏兜底,平乱救灾的钱粮由互市支撑,困扰北戎上下最迫切的两大难题,就这么找到了解法。
苏戮不仅不慢抛出第二枚鱼雷:“大兖可再贷北戎二十万金,以资战后疮痍之复。”
“除此之外,两国还可缔'唇齿之盟',守望相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