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聿”在北戎语中有金石玉器,宝石美玉之意。
年迈的北戎王烧灯继昼翻遍北戎古籍,方才定下此字。
“阿聿。”拓拔秀
便叫上了,眉宇间倒是真切的喜悦,“以后你我便是好兄弟。”
北戎王亲自赐名,王储称兄道弟,从龙救驾之功,再加上生母拓跋姝的敏毅侯之爵,所有人都掂量掂量,这位小侯爷在拓跋仓决心中乃至整个北戎所占的分量。他若有意,进便是朝堂的明日之星,若无意,退也能安享富贵高枕无忧。
可苏戮面上并不见喜色,平静得与以往并无区别。
渊渟岳峙,宠辱不惊。
拓跋仓决对这位外孙是越看越满意。
当初丘敦岳一行人没能将他孙儿从大兖带回,同他说了句“聿儿挺好的,就是魂儿没了。”
他还以为人中了邪术,担心好久,这一见算是把心放了下来。
他孙儿不好好的嘛!
拓跋仓决嘴角还没来得及上扬,只见他的好外孙将手从他掌心抽出,后退半步,垂眸道:“王上和殿下的好意,戮心领了。”
行的是副将之礼,用的是苏戮之名。
殿下群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丘敦岳和贺楼乌兰皆是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
倒不是苏戮多认同大兖的身份,而是因为谢郁棠副将是谢郁棠的副将,苏戮是他主人的苏戮。
谢郁棠招招手,什么小侯爷,什么好外孙,统统都可以不要。
一等一的大情种。
拓跋仓决笑意僵了一瞬,便又重新绽开,看着苏戮的眼神满是长者的柔情与包容:“你刚来北戎,有些不适应很正常,让秀儿带你多走动走动,熟悉熟悉,本王也有好些话,日后慢慢同你说。”
既然人到了北戎,他是决计不会让人走的,就算谢郁棠的确帮了北戎一个大忙,但情归情,理归理,皇祖父留自己的好外孙,于情于理都没半分毛病。
来日方长,他拓跋仓决将把他十几年来对女儿的爱意与亏欠,尽数补偿在他失而复得的外孙身上,他坚信他的阿聿很快便会在这弥天的爱意中重新融入这个家。
北戎才是他的家。
拓跋仓决自觉很是体贴,打算吩咐下人领着人先去沐浴更衣,休息一下,等殿上的血腥味散尽,再摆上美酒佳肴,好好同王孙畅饮。
手刚抬了一半,只见门外一个谢氏暗卫进来,同苏戮低声说了句什么,他的好王孙便点了头,向自己行了个礼,说了重逢以来的第二句话:“主人有事,先失陪了。”
*
螭吻丞,又或者说,曹墉的密室藏在王共附近一座不起眼的宅子中。
这宅子所在的一条街都是曹墉私产,大部分都租出去做生意了,卖鱼的,打铁的,做腊肉的,摊馕饼的,周白止带着她七拐八绕,总算是从一个小巷子里找到了入口。
大隐隐于市。
曹墉倒是挺会选地方。
密室被用几道机关藏在书房,周白止带着她一路进去,里面不大不小,东面墙角整整齐齐擂了数十支箱子,里面是黄金白银,还有北戎各地的宅院、房产,银票以北戎为主,还有部分是大兖的。
北面靠墙是博古架,摆了些他日常收集的文玩字画,第二层靠左的位置摆着一方木匣,里面是十几份两国的身份文牒,资料全是比照曹墉的身量样貌而造。
谢郁棠挑了下眉:“狡兔三窟,看来曹墉还是给自己留了不少后路。”
“他知以自己所行之事,想要安度余生几乎是不可能的,做的准备也不止这些。”周白止谈起自己的这位明面上的前上司,语气倒是淡淡,将那摞身份文牒放到一旁,从下方取出一只巴掌大的铁盒。
苏戮来时,谢郁棠正坐在桌前,手里把玩着一支铁盒。
他在她身边坐下,了然道:“曹墉密室里找到的?”
谢郁棠颔首,将铁盒递给他:“这是璇玑匣,当年曹墉与幕后之人的书信很可能就在里面,周白止说这匣子的密码只有曹墉一人知道,但他曾听曹墉醉酒后提过一嘴,说这密码是于他而言最重要的一个日期。”
说是铁盒,但那匣子实际由陨铁与青铜混合锻造,表面经黑金淬火,呈现出星云状暗纹。
匣子由三重青铜璇玑盘嵌套,需同时对齐三组天干地支,才可打开。
“有三次机会。”
谢郁棠道,“连续三次密码错误,会使内部水银柱滚落触发重力锁,点燃夹层中的炸药,你我会不会受伤不好说,但匣中的东西会被尽数销毁。”
桌上摊着暗卫交上来的调查文书,曹墉的生平尽在其上,何时中举,何时调任,何时被革职发配,再到逃入北戎后化身为螭吻丞的所行所为,曹墉一生未曾娶妻,膝下亦无子,倒是喜没酒爱美婢,还是谢七开的那家醉仙楼的常客。
谢郁棠已找谢七问过,可这曹墉口风紧的很,到了楼中也只与姑娘们打情骂俏,从未透露过半点有用之言。
苏戮指尖捻着纸页,快速浏览着他的生平:“曹墉此人生性谨慎,一生大起大落,可以被分为泾渭分明的两段。他在北戎顶着螭吻丞的身份坐拥半国之财时,会不会想到此前在大兖朝堂的种种。”
“我想是会的,不然他也不会还留着此物。”
谢郁棠从怀中取出曹墉的玉碟,此人当初将玉碟交给北戎王室,无异于将自己最大的把柄亲手递出,说是谋求信任,但以他的手段不可能想不出别的办法,这玉碟留存至今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他不舍得毁掉。
若以此为思路,可选的日期还是有很多。
他升任户部尚书的日子。
被革职查办的日子。
从大兖仓皇出逃的日子。
在北戎割舍前尘化身螭吻丞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