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昀笑了笑,李倜远实在深在福中不知福。不知道楚家河有多少人想去城里见见世面,而他这个生在城里的人却觉得农村很有意思。
好像在一个地方生活的时间久了,就会不由自主想要搬巢,去另一块天地。
他很能理解李倜远这种富二代的心理,无非就是图个新鲜。让他在楚家和生活一辈子,别说一辈子,恐怕就是生活一个月,他都会厌恶这里到此生不想再来一遍。
大床铺好,两人里外躺下,李倜远学楚昀样子扯了一下灯绳,微软的光在这个深夜又一次熄灭。
村里的月光总是比城里要明亮,房间里萦绕着淡淡的柴火气息,大概是晕车导致,楚昀看着深红色的天花板,怎么样都睡不着。李倜远睡得很快,脑袋沾着枕头就睡着了,可能长时间坐车他也有些累,这还是第一次,当楚昀微微转过头,竟然听见他也打的很小声酣。
借着月光看着李倜远的脸,楚昀好像第一次认识他,自始至终都没眨一下眼。
他很多次都以为自己足够了解这个人,但李疯子一次又一次反转就像一块包了很多层包装纸的糖,每一层口味都不同,让他根本分辨不了自己认识的到底是哪一层李倜远。
楚家河的深夜是狗吠,摇晃的树,还有萦绕柴火气息的小庭院。
在去金港打拼几年之后再一次回到这里,楚昀没想过这次和他一起回来的不是张曼文,而是一个跟他生活完全八竿子打不有的富家子弟。
夜色有些凉,他往前凑了凑,脸蛋贴在李倜远背上,抱住了他的腰。
他爱人时永远坦荡无悔,看起来谁都可以踩一脚,踢到一边的泥土堆里去。但当他决定奋不顾身缺爱人,又是一颗充满毛刺的醋栗,从枝头一跃而下,倾尽一切,奋不顾身。
“李倜远。”楚昀听着李倜远嵴梁骨之内传来的缓缓起伏,闻着他衬衫上的清冷香味,细白指尖攥紧他的下摆,将嘴唇贴在上面,“你会爱我吗,李倜远?”
回答他的没有人声,是冗长而充满宁静的夜,还有疲惫入眠的李倜远那浅浅的鼾。
楚昀过了几秒钟忽然笑了,这个问题好像有点太幼稚。喜欢和爱他完全能分清,这个问题去问任何一个人都充满了希望与前景,但他用一颗真心去赌一个富家子弟会不会弃恶从善,完全不妥当,也并不恰如其分。
李倜远是一颗炽热的太阳,靠近他也好,爱上他也罢,都有粉身碎骨的危险。他的赌注不应该是李疯子会不会回应他同等的爱,而应该是爱上李倜远之后他什么时候能抽身,又什么时候会被现实打脸。
楚昀这样想着,渐渐眼皮发沉,睡了过去。
他的后半夜一直在反反复复做梦,梦到许许多多的事,许许多多的人,他甚至梦到张曼文一炮走红,成为了圈子里炙手可热的女明星,却是黑红路线,身上负面绯闻缠身。
人总要往前走。虽然在梦里他见证了张曼文的成功,但现实生活中无论从同甘共苦还是风雨共济的身份,他都不希望张曼文的耀眼前提是充满坎坷与骂声一片。但人各有志,曾经的盟友走到今天这一步,使命完成,缘分也就尽了,他不愿再多插手去管,应该给她一点恋爱自由,还有追逐前景的空间。
第二天一大早楚昀睡醒,李倜远正和楚春来在院子里噼柴火。周婶在厨房烧火做饭,大大的蒸锅上堆满了发酵好的包子和馒头,还有一些杂粮饼,另一口灶上炖煮着鸡,香味满院子都是,飘的老远。
楚昀没想到李倜远能跟老楚相处的那么好,见李倜远穿了件条纹衬衣,袖子折到手肘,坐在小马扎上跟老楚一起噼开一根非常大的圆木头,分成几半,手起刀落,干脆利落,楚春来耳朵上压着一只李倜远常抽的烟,估计对他也很认可,爷俩默不作声干活,谁也没废话,没浪费时间。
“楚昀醒了,赶紧,咱吃饭。”周婶儿端了几只大黄瓷碗出来,将折叠桌立在院子里,又进屋去拿筷子,“老楚,小李,别噼了,吃完饭再干活,待会饭凉了。”
“小李。”楚昀对着称呼感到好笑,他可没听过别人敢这么叫李倜远,周婶儿果然不一般。
李倜远甩了甩拿斧头的手,从小马扎这站起来。
干活时间太长,他坐了太久,两条腿完全憋屈在下头,一起身还有点发麻。单脚在院儿里蹦了两下,站稳,“你睡醒了?”
“这会儿有7点多吧?”楚昀出来的时候没看手机,但楚家和吃饭都挺早,大部分人5点多起来把饭吃了就去地里干活,他估摸着这日头应该是7点左右,“你几点醒的。”
“4:50。”李倜远伸了个懒腰,看周婶儿把碗筷摆在桌子上,开始盛稀饭,说,“你爸在外头噼柴,我刚好听见,就穿上衣服出来帮忙。”
“第一次噼柴吧,感觉怎么样,这活好不好干?”楚昀从屋里端出来馒头筐,带李倜远去水井边洗手,“你刚才特别帅,虽然噼柴这活大家都干,但你给人感觉就是不一样,像调下来扶贫助农的特种部队。”
他冲李倜远举了下胳膊,拍拍自己的肱二头肌。李倜远一口白牙,吊着嘴角笑了声,回头瞧见楚春来和周婶儿敬爱有加,连盛个饭都抢着干,对楚昀说:“你瞧瞧,这才叫相爱如宾。”
“本来也是宾。”楚昀在盆子里把手仔仔细细洗干净,声音轻的只有两个人能听见,“我爸单了很多年估计是耳朵不好了,周婶才住过来想照顾他,报恩。他这些年一直单着,根本没有续弦的意思也不是没有,有一个,但不合适,没成。”
“村里这些事儿我不太懂。”李倜远靠着一边的水井,看后边两口子,“你说结婚这事也确实够奇妙的,像楚家河这种地方,应该很少有人会二婚吧?老一辈都讲究过一辈子,像这种分开后还重新找的,应该不算多?”
“基本没有。”楚昀洗干净手,见铁丝上没挂毛巾,只好在空地上甩了几下,“要是年轻还好,过了40岁二婚就不好,脸上过不去。”
“猜着也是,要不说楚叔厉害。”李倜远笑了声,倒没什么恶意,但富家子弟那种骨头里的轻佻还是让楚昀有些不大习惯。
周婶儿招呼两个年轻人过去吃饭,楚昀就跟李倜远去了。
原本是他自己家,因为一个女人的突然出现,楚昀全程都像客人,跟老楚也没说几句。
这顿饭非常丰盛,周婶儿知道他俩大老远坐车回家不容易,3点多就起来杀鸡炖菜,大铁锅旁边还贴了一圈玉米饼子,个个金黄,透着浓郁的农家香味。
楚昀见李倜远对着一桌饭菜都不知道该吃哪个,拿了一个玉米饼子,从中间掰开一半:“这是这边的特色,你先尝尝能不能习惯。”
“你叫小李自己拿一个吃嘛。”周婶儿以为李倜远是不好意思,“别客气,跟自己家一样,该吃啥就拿,都好吃。”
“行。”李倜远嘴上答应挺好,也只接过去楚昀掰的半拉玉米饼,没拿杂粮馒头。
毕竟跟楚春来和周婶不熟,他从小高贵惯了,都是别人伺候他,他也没想过要巴结谁。
这些东西看颜色倒真不怎么好吃,李倜远他爷爷爱吃粗粮,他小时候吃过一回,对这玩意儿深恶痛绝,难得下乡一次,没想到还是吃这些,兴致就不怎么高,半天吃一口吃半口的,还是把面子给楚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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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鸡两个翅膀两条腿,周婶儿把好肉都给了楚昀跟李倜远,剩下一块最大的鸡胸脯放楚春来碗里,自己就捞了些骨头和碎肉。
李倜远小口小口吃玉米饼,见楚昀开动,这才拿筷子夹了一块农家炖鸡。
“小李好吃不啊,周婶手艺咋样?”周婶儿笑呵呵给老楚夹了一筷子芸豆,问李倜远。
“好吃。”这话不是作假也不是客套,李倜远把鸡翅啃完,才说,“这个是真好吃。”
他嘴里还有几根骨头没地方吐,周婶没准备垃圾桶,兜里也没卫生纸,没骨碟,这些骨头就只能含着。
正寻思要不要嚼碎了咽下去,楚春来嗓子粗厚地说:“吐地上就中。”
他说的是方言,好在关内的话容易懂,李倜远也听懂了。
“吐地上?不好吧。”李倜远看楚昀,楚昀冲他点了下头,说,“家里养了条狗,待会回来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