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样落后的一个小村庄,出现这样的身体以及那样的母亲,从哪方面来说都是一种悲哀。
楚昀比李倜远想象的要坚强很多。起码他没有长成一颗非常偏僻而性格难搞的荆芥,而是一个任由生活怎样捶打都不会认输,反而宁愿站着被打断骨头,也不愿趴下放弃的坚强种。
“我不知道你跟我一样,也是从小没妈。”李倜远对楚昀多了几分怜惜,“所以你和张曼文是约定好结婚才出来打工?”
“算是这样吧。”家丑不可外扬,楚昀深知李倜远不可能做得了滨江集团的主,也没有告诉他全部的真相,而是给自己留了一块遮羞布,“你也知道在村子里根本没有未来,如果一个人想要过上还算踏实的日子,不是天天面朝黄土背朝天,那就得出来打工。楚家河已经走了太多太多年轻人,基本只剩下留守老人留在村里,要么就是一些残疾走不动的。”
他和张曼文不是唯一,而是之一。只是他没有告诉李倜远,他们并不是因为相爱才决定结婚出来打工,而是因为两个人都不想父母结婚,让村里其他人看更大的笑话,所以才用这样的方式可笑的走到了一块。
“你妈妈,为什么会跳河?”李倜远没有接触过穷人的世界,他也不知道,一个活的好好的人,怎么就想不开跳河了。
“是因为我。”楚昀笑了,眼睛里是近乎平和的光芒,说出的话却是从心脏上拔出一把又一把刀子,平静而温柔地向李倜远陈述一切,“是因为她生下了一个畸形的我,一个从小就不男不女的怪物,不是风格如此,而是身体就这样。所以我爸把她赶走了,她觉得没颜面再活下去,就用这种方式了结生命。”
李倜远颗心像被高高举起来摔在地上,瞬间四分五裂。
他看着楚昀,过了很久才说:“对不起,我没想过这些。”
“这个世界上说对不起的人太多了。”楚昀说,“但不是每一声对不起都能挽回些什么。至少对生命而言,就不是这样。”
他以前最想不开的时候也想过自杀。活着是一种羞耻,活着是一种羞辱,是一种明明知道自己和其他人都不一样,却还要伪装下去,一辈子当一个假正常人的负隅前行。
“但突然有一天我就想明白了。”楚昀看窗外的月亮,脸上带着笑容,“世界上什么人都有,在这样一个包容性非常强的环境里,活着永远不会白活,带死只会白死。所以就算再痛苦,也咬紧牙关坚持一下,也许过了这个坎下一步就是非常灿烂的光明,谁也说不定。”
李倜远被他身上那种顽强的精神所震撼到。
他在了解这个人之前根本没想过楚昀会有这样悲惨的人生。
但好像看来也只有别人觉得悲惨,因为他自己根本不这么想。
没有精神头的李倜远突然之间就变得找到了某种力量怎么活都是活,与其带着痛苦一辈子这样活下去,倒不如学一学楚昀,在埋葬他的那堆石头上撒一把草种,长成什么样就是什么样。
开花他就看风景,花不开他就吹吹风,横竖左右,怎么样不行?
洗漱之后两人睡下。这一个夜晚第一次,李倜远对楚昀要带他去的地方充满了憧憬。他还从没有见过金港之外的地区,也许祖国和山并不是所有地方都像金港一样,富饶,而充满灯红酒绿的景象。他在蜜糖窝里待了太久太久,现在是时候去看一看真正穷苦的那些人都活成什么样。
李倜远睡觉之前觉得这很好笑,和楚昀开玩笑,说:“说不定有朝一日滨江集团破产了,我过的会比你小时候还惨。到时候别说出租屋,恐怕就是你说的很贫瘠的那条楚家河,对我来说都是天堂一样的地方。”
楚昀把食指贴在他的嘴唇上,“有些话你最好还是不要讲。人不怕随便说话,打一语成谶就不好了,有时候一句无心之过,真的会改命。
李倜远握住他的手说,“才不会那样。如果什么话说出来都会变成真的,那岂不是世界就乱套了,人人都能当首富,当总统。”
“当然不会,”楚昀笑道,“可是啊,老天爷通常只会让好的不灵坏的灵。”
渐渐的呼吸声在这个夜晚逐渐淹没附近的一切。
两人对面而睡,楼下偶尔传来小狗的叫声,空气中再一次弥漫着劣质洗头膏的苹果香,但李倜远习惯了这样的味道,所以他也不觉得怎么样。
凌晨四五点多好像有人敲门,楚昀睡得正香,李倜远听见了,也没过去开。
这个时间段敲门的大部分都是神经病,他懒得给那人存在感,见对方还在外面敲,一个枕头扔过去,骂了声滚,周围又一次恢复平静。
天亮之后,楚昀收拾好行李,跟李倜远在楼下吃了碗馄饨,这就准备坐大巴车回去。
临行前,楚昀想起来楚家河那些人,看了一眼李倜远,对他说:“那边的人还是有点乱的,你最好不要带这么好的手表,身上也别带值钱东西,去了千万别露富,也别大手大脚的花钱,我怕被人盯上。”
“都是邻里相亲,应该不会吧。”李倜远怀疑。
“我已经挺长时间没回去了,”楚昀说,“但那边确实经常丢东西,而且就算找到了你没有证据,对方也会撒泼耍滑不承认,顶多一句在路上捡的就敷衍了事,吃了亏也不能拿他们怎么样。所以保险起见,还是把之前的东西留下吧。”
李倜远不了解楚家河什么风土人情,最后还是决定听楚昀的,将手表,钱包还有其他值钱的东西放回出租屋,快步下楼。
叫了辆出租车前往长途车站,李倜远拎着行李箱,楚昀在前边买票找车。
他确实挺长时间没回去,通往楚家河的车多了好几辆,找了半天才问清楚2号线离他们村最近,不过那个时间比较长,中间围绕到其他村庄。
楚昀想了想,李倜远应该不是太能吃苦的人,农村大部分都是土路,让他拎着行李箱长时间走路,他肯定不愿意,还不如在车上坐一会。
最后,就选了时间最长的二号线,让他舒服一点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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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倜远头回坐大巴车,跟楚昀上去,车上已经坐了几个大爷大妈,身边都是大包小包的,估计也是回老家。
楚昀找了一个靠后面的座位,等李倜远问行李箱放哪,他才说:“这边和飞机不一样,顶层没有专门放行李箱的地方。”
“那这么大个箱子怎么办?拿着?”
“过一会检票员会过来,把这些箱子都放到外面,前后轮之间有一个空间是专门放行李箱的地方。”
“咱上车的时候怎么没看见?”李倜远顺车窗往外看,“你确定有?”
“需要拿钥匙打开那边的门才可以往里面放。”楚昀见前面陆陆续续上来一些人,压低了声音,贴在李倜远肩上讲,“有些长途汽车是要收费的,按规定这个必须免费,但他们为了赚钱就会收费,比如一个行李十块钱这样,不然就得放腿边自己拿,很碍事。”
李倜远和楚昀坐在倒数第二排的两个靠窗座位,后门上来几个小姑娘,前边儿老太太收拾了自己的包袱,给他们腾出空间,年轻人不愿意挨着老人坐,径直走到最后,在李倜远过道右侧占了几个位置,“不好意思啊帅哥,能帮我们看一下东西吗?我们下去买瓶水。”
李倜远扫一眼几个姑娘,拒绝:“让乘务员看。我看包,东西多了少了,算你的我的?”
几个姑娘原本就想跟他搭讪,哪想李倜远这么不给面子。
尴尬的一瞬,你推我,我推你,往前走了。
李倜远没管,问楚昀:“这地方还有买水的,你喝吗?”
“不喝。”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早晨吃的小馄饨不太新鲜,楚昀捂住了肚子,还是有点想吐,“我包里带了一包酸柠檬,还有两瓶矿泉水,够喝。”
虽然李倜远不差钱,楚昀想了想,还是告诉他:“不要在那些车站附近的店买东西,价格贵,而且东西坑人,好多还是假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