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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春生师兄》

第三十章

来时两人还手牵着手,有说有笑,走时就拉着距离,没了话语,只剩月夜山野里衣袖两腿掠开草木的莎莎响。春生行在前头,冯谢君在后头跟着,好几次出声想与他搭话,可春生全都没理会只顾往回赶。

虽是如此,却也没有真的把冯谢君完全丢在后头,受了那样的委屈,春生还是一路留意着后头小师弟的脚步声,若是冯谢君慢了,自己便也悄悄慢下来,听他步子急了,就赶紧快走几步,两人间的距离一直保持着七八步的长短,叫冯谢君心里想笑。

“哎哟!”

“起来,你别装。”

冯谢君佯装滑了一跤,春生嘴上说他是装的,可步子早就停了下来,人已转过来走到了他跟前,只差伸手将人拉起。冯谢君看自己的师兄眼眶还是哭过的红色,许是从来没有凶过人,生气的声音一点也不硬气,反倒听得他心更痒痒。

“真不是,春生师兄,你走得快我急急忙忙只想跟上,这黑灯瞎火的山路到现在才摔这么一跤,已是好运了。”

冯谢君揉着脚踝,楚楚可怜地辩解道。

“我不信,你…”,春生说不出,也不会说什么狠话,顿了顿,只说道,“你这小孩坏得很,休再耍我!”

他这么说着,却还是蹲下来去看冯谢君的脚,还没意识到自己言行不一,手已经轻轻地摸起筋骨,冯谢君还想继续作戏扮可怜,但再也忍不住,笑起来。

“唉,我的傻师兄,天底下竟有你这样傻的好人,唉,难怪卓不凡这样的人也能将你轻易骗了。”

春生知道自己又上了当,立刻起身,对冯谢君忿忿喊道:“不凡他才不似你,他从不骗我。”

说完便再不理会冯谢君了,一口气走到了住所,他看着满院的狼藉,觉得心里的乱更乱了,想打着灯笼好好收拾一下,可到底是个才从棺材里刚爬出的身子,实在力不从心,只开了厨房的门锁,看一眼那小白狼情况如何。

春生见地上的肉被吃光只剩一块油渍,那小兽挺着鼓囊囊的肚子团在软柴堆上打盹,见有人开门就一个打滚起来,看它很是精神健康,春生便安心了,这才回了西屋准备睡了。

冯谢君早把炕铺好等着他了,可春生却不看他一眼,径直往卓不凡睡的那一张炕走去,冯谢君见他不肯跟自己睡了,闹了。

“春生师兄,你怎么要睡他的床,为什么不同君儿一起睡。”

春生不理会他,脱了鞋上炕就要吹油灯,冯谢君赶忙下来,赤着脚跑过去把油灯护住放到一边,抓着春生的被子不许他盖,春生也恼起来。

“你放开,这是我相公的床,我凭什么不能睡。”

听到春生直接就喊卓不凡“相公”,冯谢君漂亮的小脸气得五官飞扬,把被角抓得更紧,叫起来。

“相公?你敢叫他相公!”

“他就是我相公,我怎么不能叫,我偏要叫他相公。”

春生也起了孩子脾气,开始跟着冯谢君对着干,连喊了好几声“不凡相公”,若是卓不凡本人在场,他倒不见得能真的好意思喊出一声。

“你……”

冯谢君又气又难过,一时说不出话,春生自以为从这坏小子手里扳回一局,完全忘了自己大人六岁的大师兄身份,将被子用力一拉,从冯谢君手里拿回,刚想背身躺下,却发现从冯谢君手里抽回的被角上都是血,这才想起来他手上的伤。

本来就伤着了,在温泉那又自己划了一道,好似很深,定是疼得厉害。

春生心里这么一心疼犹豫,下意识就又回头看了眼冯谢君,看人赤着脚,手里滴着血,眼里流着泪,安安静静的,这回好似真的伤心哭了。就因为这多看的一眼,春生再难独眠,虽狠心躺下,可耳朵里听着人轻轻的抽泣声,感觉自己睡的是张钉子床,他叹了声气,最终还是狠不下心,起来了。

“过来,把手给我瞧瞧。”

春生将人拉到炕上坐下,冯谢君不说话,眼泪没有停,但人却乖起来了,春生师兄要怎么样就怎么样。

春生挑亮了灯一看,果然伤得厉害,本想做高冷不与冯谢君多说什么,可看到那因为他而长了茧子的手心多了两道血淋淋的伤,心就揪起来,做娘一般操心的用数落的话来疼惜道。

“不是说要跟苗…,跟师娘学医术么,做大夫的怎么能随便把手弄伤,我记得师娘做什么事都戴着副皮手套,你可千万别还没学到本事就废了家伙,唉,真是的。”

不知是不是因为刚才吞了一大口精,一精十血,春生现在见到这还在渗血的伤口不再同先前那般饥饿难忍,他一边拿着药酒给冯谢君仔细擦着,一边心里忧虑起来,若是将来都要靠吞精喝血来活可如何是好。

冯谢君看自己的师兄簇着眉头,努力板着脸作一副凶巴巴的生气模样,可上药包扎的动作却极轻柔小心,看得他心底一片暖热,愈加觉得这样好的人怎么能被别人占去,自己无论是偷,是骗,是抢,都得把人弄到手。

两人带着不同的心思,在一盏灯下静静无言,冯谢君看看春生为自己疗伤的手,又看看他半垂的白色睫毛,心里很想与他再亲近些,于是用自己没有受伤的手碰了碰春生的膝盖,这一轻触将春生吓了一跳,手上动作一缩,把肘旁放着的药酒碰洒了。

春生起身,一阵手忙脚乱,收拾收拾着,忽然停了下来,竟是哭起来了。

“春生师兄?”

冯谢君才开口这么一问,春生就受了刺激般,哭得更厉害了,近乎崩溃般喊道,“我心里好乱,你别闹我了!”

冯谢君看他如此,也不敢再贸然开口了,只能站在边上看着,可看着看着,本该有些自责心虚的他,却慢慢被春生可怜又可爱的泣颜吸引住了。

身上没有一点墨色的白子,皮肤既白又薄,一哭整张脸就泛出粉色,尤其眼眶和鼻头,像是在雪地里被冻红了,在昏黄油灯下晶莹闪烁的泪水,从那兔子似的眼睛里一滴滴流出,把白色的睫毛打湿成一片,看得冯谢君想去舔。

生性单纯质朴,偏又得了这样一副洁白无瑕的身子,当真表里如一的干净,哭起来像个头一回到世上来渡人却被愚劣众生惹哭的小菩萨,心软慈悲,打不得,骂不得,劝不动,渡不了,只好自己哭。

冯谢君想起自己的父亲,被那些狂热的信徒用红绳捆缚在金银财宝堆成的小山上,嘴里,后??穴里,也都被塞满了黄金和宝石,那些信徒都高呼“圣教主”这幅模样的美艳,冯谢君的父亲冯应如生得也极美,可当时观看这些场景的冯谢君却一点也不觉得父亲那样有什么美的。

他的父亲,脸上既无痛苦,也无快乐,就像个漂亮的假人,光明火被世人如此慢怠侮辱,怎会是这样的表情,那至洁至美的光明火,该……

对,该像我眼前的这个人一样,叫人心发狂的流泪。

一瞬间,记忆里那个被信徒们淫辱的红衣圣教主,不再是他的父亲冯应如,而是换成了春生的样子,不再是那双从不流泪的蓝眼睛,而是这双棕红色的泪眼,不再是那及地的冰凉黑色长发,而是如月华般的这头白发。

啊,春生师兄,若是你为我着红衣,我也要用成山的黄金和宝石来供奉你。

“光明火……”

冯谢君轻声自语,情不自禁地踮起脚尖,对着春生湿透的白色睫毛吻了上去。

春生反射性的闭上了眼,还没有来得及将人推开,冯谢君就这样踮着脚将他拥紧了,他被自己小了六岁的师弟轻轻地拍抚着脊背,听冯谢君那比自己还秀嫩一些的声音,以不符合这个年纪的温柔和体贴,哄慰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