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1 / 1)

冯谢君隔着衣服摸了摸自己收到的那粒舍利子,看了眼卓不凡,只见他捏着那粒佛宝,沉思片刻后,还是收下了。两兄弟看竺远拿着手里最后的那一粒舍利子走向春生,跪在地上,小心掰开春生僵硬的手指,将这东西放入他青白的手心。

“那我带两孩子下山了,你,江郎,你在这儿好好等我,我和君儿马上便回来。”

苗无根担忧地看了眼他驼背垂头的背影,竺远没有回头,只疲累地点了点头,说了句“去吧”。待三人脚步渐渐远去,他终于忍不住,跪在春生的遗体旁,又哭了起来。

“嗷呜,嗷呜。”

那一路跟着他们过来的小白狼倒没有跟卓不凡走,仍旧忠心耿耿地守在春生跟前,见竺远为他的主人哭泣,也应声仰首哀嚎。竺远将这雪白的小畜生抱过来,看它和春生一样,浑身雪白,眼睛棕红,也是个没爹没娘的白子,于是长叹一声,摸了摸它的脑袋,叫它以后便代替春生留在自己身边吧,那狼崽也像听懂了一样,又嗷一声算答应了。

竺远把这些年和春生一起酿造的酒都搬到那苦楝树下,揭开封泥,一坛一坛地苦饮,酒未醉人肠,悲愁已先将他醉了,他抱着酒坛,对着死去的人说着心里话。

“你说要陪师父一起把这些酒慢慢喝光,可惜你不爱喝酒,这么多年剩得反而愈来愈多,到如今只能靠为师一人解决了,春生啊,我的孩啊,你不知师父我当年看你在习武天赋上竟比我大哥还高时,我这一生从未有如此痛快高兴过。”

竺远想起春生小时候,明明读书认字一窍不通,还以为是个愚钝庸人,谁知在武学上却是个异才,那时只教了他几下寻常小儿都会耍几下的三才剑法,他却用一根竹棍,凭着这套最简单的剑法就破了他的霸王枪。

“自那时起,我就总盼着有朝一日,你的名字能被江湖上的所有人都知道,师父是不中用了,这辈子都不可能赢过晋迟青了,可我想我的春生会替我赢了他,大哥第一的位置将来也一定是你的,可是啊,怎会如此啊,春生啊,我的孩啊,我千不该万不该答应大哥,将那小畜生带上山来,你糊涂啊,为什么要跟他走,我知道,一定是他勾引的你……”

竺远说着说着,又将一坛酒喝完,人醉了,心也彻底乱了,眼里清明渐渐消失,思绪变得愈发狭隘偏激起来,他忽然起身,将酒坛举过头顶,把它们当作卓不凡,狠狠地往地上摔去,一个一个砸得稀巴烂,末了难解心头恨怒,拿过锄头,往地上猛地一敲,地动树摇,苦楝树上的细果老叶扑簌落下,洒满了盖着春生尸体的白布。

他这么一敲,在地上凿出盆大的一个凹坑,竺远对准这凹坑,一下一下地把黄泥挖出,给他的好孩儿挖一个埋身之处,他挖着挖着,忽然狂笑起来。

“对,对,既然你这么喜欢那个小畜生,为师就帮你杀了他,送他到地下陪你!”

竺远这么笑完,又埋头在这挖好的坟坑边下了一锄头,把留给卓不凡尸体的位置也挖了出来,他想着这是埋卓不凡的坟坑就愈挖愈起劲,双眼泛着红光,竟是又有些入魔的征兆了。

而苗无根那一边,行到一半就有些后悔自己多嘴要买什么纸钱香烛了,春生走得体面还是寒碜管他什么事,他实在担心竺远的状况,留他那个情绪不稳定的枪魔在那里独自面对春生的尸体,真是凶多吉少。

“不行,我还是不放心你们师父,君儿,你送你哥哥下山,要买什么你看着办,我得折回去。”

说着,他就将钱袋交给了冯谢君,刚要转身回去,却又折回来了,对着卓不凡叹了口气,道。

“唉,还未过门做师娘,我就开始操师娘的心了,小不凡,你可知你师父为何总不肯教你枪么,因为你与从前的他实在有些相像,他怕你跟他一样,最后落到这样走火入魔的地步,我本不想同你说这些,只是觉得你们师徒一场如此散了,也是可惜。”

卓不凡听了表情未有变化,苗无根觉得这孩子比江无心年轻时更别扭难捉摸,他看卓不凡这反应知道自己也只能尽力到这地步了,说了声保重,便运起轻功走了,崎岖小径上,此刻只留兄弟两人了。

他们对彼此都没有什么话要说,既不看对方,更不说话,只是沉默着往山下走去。

两人间的沉默愈发死寂压人,径旁的没膝杂草丛中忽然飞起一只斑鸠,就在这一瞬间,冯谢君低垂在身侧的两袖里各滑出一根削尖的竹簪,他一接到手就立刻向卓不凡的咽喉要害刺去,而卓不凡早感觉到他的杀气,抬起右臂,用上头固定骨伤的夹板挡住这一刺,冯谢君见一击未成,赶紧与对方拉开距离。

两人差着几步石阶,冯谢君站在看高处,俯看站在低处的卓不凡,兄弟两人眼里的恨意不相上下,没了外人在场,再不遮掩丝毫。

“我早知你隐瞒了许多事,会武功也是其中之一吧,你这西域来的杂种!”

卓不凡一边说,一边摆好了防御的架势,冯谢君知道他现在虽伤了一眼一手,可自己也才大病初愈,若要抵死一搏,两人间败的恐怕还是自己,刚才那一突袭也不过一试,因为春生的死实在叫他憋不住对卓不凡的杀意,他忍到现在,这一试不过泄愤。

冯谢君长吁一口气,脸上紧绷的杀意散去,卓不凡会拼死一搏,可他冯谢君才不做这种豪赌莽取的蠢事,于是他将那竹簪随手扔下山崖,拍了拍手,不恼反讥道。

“我以为哥哥你很下去陪我们的春生师兄呢,所以想送你一程,想不到是弟弟我误会了,原来哥哥你也不过是个嘴上说说生生死死的薄情男儿,一切甜言蜜语,不过戏言,既然如此,这样东西就由我来帮你们扔了吧,勉的活着看了。”

冯谢君说完,就从衣襟中掏出一块叠好的红布,那正是卓不凡与春生的夫妻结发,他将那一黑一白绾在一起的两缕头发用手扯散,右手一扬,将那些发丝送与山风,吹散在茫茫天地,卓不凡伸出两手,好似想要去抓住这些发丝,最后却只是跪在了地上,抱头痛哭了。

冯谢君从他身边走过时,将那空无一物的红布扔在他膝边,说道。

“我代我们可怜的春生师兄,提前祝你和公主百年好合了,卓驸马。”

卓不凡才要去捡那块红布,却从山径外的谷底吹来一阵凉风,将这红布也从他身边带走了。

冯谢君先一步到了山下集市,却没有去寿衣店,反而先向人打听最近的猎户在哪,还得要是没成家的光棍,打听到了后便直奔那猎户家里去,将苗无根交给他的一大袋子金银锭子丢在那正给野鹿剥皮的猎人,要他杀个人,那猎户见他不过是个十多岁的少年,生得又这样漂亮惊人,竟会像个老江湖一样,上来就要他杀人。

那猎户姓马,脸上满是横肉,是个做过许多杀人越货之事的光棍糙汉,看到冯谢君的模样就先起了色心,拿过那把满是血脂的猎刀,伸手就要去拦冯谢君的腰。

“这么漂亮的妹妹,心肠如此歹毒狠辣,怎么,是哪个小郎君伤了你的心,你这么漂亮,伤你心的确实该死。”

冯谢君旋身一躲,移步到这壮汉身后,在他背上点了两下,封住他穴位叫他不能动弹,才想拿过那把猎刀架在这汉子的脖子上,一摸刀柄全是油腻腻的血脂,立刻吐了舌头嫌脏,把刀一扔,稳稳插在这猎户两脚之间的泥地里。

猎户知道自己碰到硬的了,赶紧求饶。

“小奶奶,原来你才是江湖前辈,小奶奶,是我唐突该死了,既然咱们是江湖中人和江湖中人做生意,那好说好说。”

冯谢君听他不仅将自己认错是女的,还奶奶奶奶的喊他,扑哧一声笑了,他一笑就更是明艳动人,将那猎户看痴了,冯谢君在山上待着,许久没见别人对自己这样直白痴迷的傻样了,心情总算有些好了,也不解释自己是男的,吩咐道。

“听话才有好果子吃,这些只是定金。”

他轻轻跳起,坐上这院中的小桌翘着二郎腿,看这桌上摆着一碗浊酒一盘五香蚕豆,像是这猎户的午点,于是冯谢君将这盘蚕豆全都泼洒在那猎户盯着自己快流口水的丑脸上,将自己钱袋里的金锭银锭全倒进这盘子里。

“若事成了,这两枚南海明珠也是你的。”

眼看这猎户的眼睛从馋自己慢慢变成财迷心窍的样子,冯谢君再掏出两颗鸽子蛋大小的夜明珠在他眼前一晃,那猎户嘴巴都合不拢了,这门买卖算是成了。

冯谢君随手拿起两枚钱锭往那猎户身上弹去,解了他的穴后,还未等这猎户松好身子,先在他硬起的裤裆上踢了一脚,看人哎哟一声倒地才从那桌上跳下,叫他先跟自己来看一看这猎物。

这小镇上没有马坊提供赶路的租赁马车,只有一个赁驴的小客栈,冯谢君叫那猎户领他去那小客栈,果然看到卓不凡一脸尴尬鄙夷地从那客栈老板手里牵过一匹黑皮小驴。

“看见没,那个租了头驴骑的少年就是我要的货,他也会些功夫,不过现在瞎了一只眼折了一只手,他要去胶东,你一路跟着他,待他到了城外茶馆给他要的水里下点药,再带上几个道上的兄弟,怎样,这买卖不难吧。”

那猎户点点头,嘴上说着会带五个最厉害的兄弟一起来,保证事成,可他看卓不凡那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心里觉得这样的猎物何必还要带上其他人来跟自己分钱。

“你把他的脑袋和鸡??巴都给我砍下来,埋在那不归山入口的石碑后,每隔五日我就去那查货,货到了,就将那两珠子给你。”

听到他还要砍人命根子,那猎户已经笃定那租驴出城的倒霉少年郎欠了眼前这小美人的是一笔情债,心里直叹最毒妇人心。冯谢君交代完毕,刚想转身离开,忽然又回头叮嘱了一句。

“对了,他其实也是个俏郎君,你身下的火泄不了,倒是可以找他泄一泄,若你那些兄弟喜欢,也可以一起上了他,总之,叫他死得越惨越好。”

冯谢君脸上带笑,眼里藏毒,说着这样吓人的话,看上去反而更漂亮了。那猎户看他走入寿衣铺,这才回神冯谢君话里那个“也”字。

怎么,竟是两个男的?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