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1 / 1)

“无根,怎么办,我弄瞎了他外孙的眼睛,他不会再要我这个弟弟了,无根你说,我该怎么办,你能把他眼睛治好么,你一定能的,是不是,无根?你怎么不理我了,无根!无根!”

冯谢君拿抱着暖玉床上的布衾枕头想给春生用,刚从里头出来便见竺远抱着苗无根放声恸哭,眼看人闭着眼没了动静,以为自己才认的师娘死了,丢了手里东西急忙跑过去一看,却见人还有呼吸,原来只是累得昏睡过去了。

“师父,别哭了,师娘只是睡着了。”

竺远听了他的话赶紧把脉探息,也冷静下来,但他没有放开平日自己万般嫌弃的苗无根,仍是将他抱着,对冯谢君嘱咐道。

“君儿,春生和不凡就先交由你看护一阵了。”

话毕,便抱着睡着的苗无根矮身进了里头,他将苗无根放在白玉床上,解下自己的衣服为他盖上,自己一人去了最深处的那个洞室,便再没有动静了。

冯谢君如今只身掌事照顾一众伤残,毫无经验,只能做些喂水掖被擦汗之事。谁一有点动静就提心吊胆,唯恐他们情况恶化自己难以应付,尤其担心他的春生师兄。

冯谢君几乎整夜都守在他跟前,怕他睡在石案上冷为他仔细盖被生火,不敢随便动他,只能握一握他的手,盯着他的面色,看他的气息,看久了有时觉得他似乎好起来了,有时候又觉得他状况甚至不如刚才,惶惶忧忧,一刻难安,恨不能现在就将苗无根所有本事学会,也好心里有底。

他起身添柴时,去里头看了苗无根多次,见他在暖玉床上睡了大半宿后,气色好转不少,只盼着自己这位师娘能快些恢复,赶紧醒来主持大局。

至于自己那位哥哥卓不凡,冯谢君才懒得去为他费心一眼,人原来如何躺着,便还是那样躺着,见他还在喘气冯谢君就心烦,可若是没气了,冯谢君也烦。

及到天将亮时,春生终于出声,却是突然起了高热,哼哼唧唧地一脸难受,脸红身子冰,急得冯谢君又冲进去师娘师父地喊,却没有一个给他动静,只好又转回春生跟前,跪在蒲团上,在胸口结出摩尼教特殊的祈福手印,默声哀祈道。

“大诺斯慧明佛使,恳愿一切光明的你保佑他平安无恙。”

无能为力,唯有求神保佑。

这时春生突然将手伸出被衾外,好像在找什么,冯谢君赶忙将手递去给他握住。

“春生师兄!”

他看着春生缓缓张开眼睛,几乎要喜极而泣,谁料伤病之人要找的不是自己。

“不凡…不凡,我好冷,抱抱我,不凡,是你吗……”

冯谢君脸上的笑立刻就僵住了,他向那昏迷不醒的卓不凡看了一眼,顿了顿,将那笑到一半的一笑,又苦又酸地笑完了。

“春生师…,春生娘子,是我,你的小狗相公,不凡。”

冯谢君将自己另一只手以及温暖的脸庞也凑了过去,一道附在春生冰凉的手背上,这只在寻觅爱人的手终于安心的慢慢放松。

他小心地脱下外衣,钻进那冰凉的被衾里,侧身将人轻轻环住,好似在融化一块化了就什么也不剩的冰。

【TBC】

第二十四章

《春生师兄》

第二十四章

自春生重伤昏迷后,一晃已过了十几日,人迄今还未醒来。

不仅如此,每临东方既白之时,他就起高热,连苗无根也百思不得其解,诸多法子试过仍不见效果,眼看春生一日比一日消瘦,好不易灌进去的粥糜汤药也总在快天亮时,呕出一大半,还亏有竺远这样内力深厚的高手日日为他运功输气,否则人恐怕早已没了。

所有人的心情都异常沉重压抑,尤其卓不凡和竺远两人。

待竺远从抄经洞最里头的密室走出时,苗无根和卓不凡都已醒了几日,也不知他在那密室里用了什么法子,出来时满脸的花白胡子,貌甚凌乱,可看眼神却已恢复平日的冷静理智,想该是将心魔暂时压下去了。

如今几人一起搬进了苗无根的住所,竺远和春生原住的地方离抄经洞太远,带着两个伤患不宜走那样的险路,而苗无根从前为了陪这枪魔和扫地僧在抄经洞里修行,在这附近不远处搭了个隐秘的竹屋,一住二十多年,扩建修整多次,甚至引了一条山溪到南面,开了几片药田驯植草药。屋子都造成离地一人高的高脚竹屋,不仅有卧室,还有药房,书屋搭了好几间,里头各色物品一应俱全,比竺远那东西两间瓦房要舒适得多。

最大的是那间药房,三面墙立满了丈八高的格子樟木柜,每一格上用只有苗无根看得懂的苗文写着各类药石名称,全是他这二十多年来在这不归山里搜集珍藏的药材,房梁上用细绳捆吊着许多还在阴晾的草药和古怪玩意,开门踏入,便是一室难以言喻的扑鼻药香。

最使人汗颜的是,中间放着一张门板长宽的桌子,上头摆了具皮肉剖开的干尸,走近了才发觉这屋里最浓的一股药香就来自这具尸体。

苗无根说这是一个失足摔死的倒霉采药人,被他拿来腌好后用来试刀防手生的,冯谢君听了觉得这行为虽骇人诡异却是这无根娘娘能做出的事。这躺着干尸的桌子下头排垒着好几个黑黝黝的瓦罐,里头都是苗无根养的蛊物。

他现在一瞬苍老后倒破罐破摔了,一夜放下容颜皮相的执念,不再戴那人皮面具,将白发盘起,拄一根竹杖,敲了敲地板,警告道。

“若是有谁不小心打翻踢碎一个,这马虎鬼可就小命呜呼了。”

他这话当然是说给冯谢君和卓不凡两个少年听的,可卓不凡见春生一日不如一日,也是愈来愈失魂落魄,行同走尸,毫无反应,只有冯谢君对师娘点头捧场。

现在,那桌子上的干尸被扔了出去,躺上了他们的春生师兄。

苗无根盘坐在地,已几日不曾洗脸好好睡过了,那盘起的白发也被他自己在思索时全挠乱了。前几日他信心满满,忙着在春生身上试法子,将那满墙的格子木柜拉开又推回,煎药的炉子几乎没凉过一刻,可他用尽药王谷里学来的一切也仍是徒劳,后来决定铤而走险,将那养蛊的罐子也开了一遍,苗疆的邪门歪道也一样无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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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不该啊,不该啊,究竟是何处不对……”

从昨日开始,苗无根便未出过这药房,一直这样盘坐在地,要么一动不动地思索沉默几个时辰,要么就像此刻,突然烦躁地挠头大喊。

而先前最疯狂激动的两人,如今却最为安静,竺远不再阻止卓不凡靠近春生,卓不凡也不向他讨要眼睛的说法,师徒又兼祖孙身份的二人,终日沉默不语,尤其小的那个,更是将竺远看作了空气,难得擦肩碰面,也决不向对方看一眼。

若是其中有一个能退一步,将话说开了倒也还好,可惜两人都是骨子里孤傲至极的人,竺远本有心关于眼睛的事向他至歉补偿,可见他与自己这位长辈态度如此冷硬,放不下面子,心想卓不凡这小子性格执拗,决不会原谅自己,索性就由着他冷眼恨下去了。

卓不凡年纪轻轻失去一只左眼,自然是恨的,然而他现在无力关心其他,只成日在春生跟前忧郁徘徊。

头几日他总跪在那桌下,捧着春生的手流泪不止。

卓不凡左眼被伤,一哭就流出血水,脸上终日一半是泪一半是血,致使左眼的伤总不见好,这血窟窿里都是腐肉烂脓,苗无根告诫他再如此下去,右眼也要跟着一起烂了,可卓不凡浑然不顾,只魂不守舍地痴念着春生的名字。

若说春生是将死之人的模样,那卓不凡的样子就是那死了许久不肯跟无常走的鬼。

这几日春生的状态每况愈下,卓不凡倒不再哭了,他看着自己此生见过最灵动鲜活的一个人,闭眼躺在那里,形同枯槁,那雪白的睫毛再没有要抖动的迹象,两颊凹陷,面色黑黄,整个人瘦小了一圈,那薄薄胸膛的起伏越来越浅。

即使不懂医术,卓不凡也知道这具肉体里最后一丝性命也将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