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1 / 1)

“你胡说”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崩塌了,楚鸣珂双眼赤红、目眦欲裂,失声怒吼,“你胡说!住口!我叫你住口!”

衣领越收越紧,几乎勒得晏同春喘不过气来,但那双老眼却亮得发光,他咧嘴大笑,盯着楚鸣珂,像条阴毒的蛇:“百足之虫尚且死而不僵,你该不会真的以为,没有皇上的授意,这样声名显赫的单家、这样百战百胜的玉麟边骑,说倒就能倒下吧?”

“我不信我不信!我杀了你”

楚鸣珂死死掐住他的喉咙,眼中闪烁着恐怖至极的杀意,晏同春被掐得两眼翻白,仍挣扎道:“你以为他的皇位是怎么安稳坐到今天的?你以为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喘不过气,晏同春的声音愈发沙哑,却笑意更甚,他用那双憋得猩红的眼睛去看楚鸣珂,像是在看路边无家可归的猫、四处流浪的狗:“就算司礼监大权独揽、闭塞言路,无人能越过他们直奏御前,皇上的身边,不是还有你吗?难道只凭我晏同春一只手,就真的能把顺京、把大楚的天給遮了?楚鸣珂,你真是,天真得可笑”

“不可能不可能!皇上和我爹情同手足,他们是兄弟,他还娶了我姑母”

楚鸣珂惶然失色,口中喃喃不止,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般脱力后退,晏同春摔在地上,仍在大笑,那笑声萦绕耳畔,像是呓语,又如同诅咒。

“我不信,你骗我你骗我”

信仰出现裂痕,而后悄然崩溃,楚鸣珂不住摇头,口中发出低哑含混的自语,突然,他猛地转过身,夺门而去,循声而来的戚均卓只来得及叫一声督主便被推倒在地。

连绵春雨已停了多日,但天仍没有放晴,楚鸣珂独自提剑冲出灵济宫,身后跟着戚均卓及追随而来的西厂番役,他穿着深红色的蟒袍,血染一般,袍上坐蟒张牙舞爪,骇人至极,在压抑阴沉的天幕下如同修罗恶鬼,将周围百姓吓得四散而逃。

自林登下狱后,楚鸣珂血洗司礼监上下,如今的司礼监门可罗雀,早已形同虚设。值守的锦衣卫倚着门框打瞌睡,恍惚间看见一道绯红身影如风般掠过,推开大门径直而入,他吓得睁眼,再去看时便是一众青衣番役鱼贯而入。

楚鸣珂不顾周围迎上来的太监,直奔存放历年奏章的文书库房,一剑斩开门锁,破门而入。

他扔了剑,冲进屋内四处寻找,架子上的书箱被一箱接一箱地拖下来扔在地上,被翻开的奏章到处都是,混乱无比。

循声追来的太监急得大叫,高喊千岁,哭着要求饶,却见屋内的楚鸣珂捧着一本奏章,如遭雷击般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那本奏章已有很多年了,纸张略微有些泛黄,字迹很小,唯一清晰可见的,是奏本尾处,建宁帝用朱笔亲写的“准”。

街上有些吵,四处都乱哄哄的,巡逻的士兵很快上街,不多时,吵闹声渐息,赫连昭关上了窗户。

“如今形势对我们不利,城中四处在抓危素人,将军还是少露面的好。”

一楚人打扮的青年人推门进来,言语间却仍能听出些许危素口音,赫连昭没应声,只摆手示意他坐,那青年便在桌边坐下,压低声音道:“我们的信鹰在武灵围场周围被射杀,但信还是送进来了。”

赫连昭仍旧一语不发。

“西厂那个姓戚的千户说得不错,那枚玉佩确实是陈伦达父亲的遗物。当年胪朐河畔,老将军斩杀陈伦达的父亲,将他的头颅带回王庭献给汗王,又将他的玉佩献给了公主。”

“你说谁?”始终垂着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的赫连昭猛地抬头看向他,嗓音带上了几分颤抖,“献给谁?”

“赫连琼公主,当今的皇贵妃。”青年肯定道。

“玉佩上有一个缺口,是当年王庭被攻破时在战乱中磕破的,绝不会错。”

身体似乎已经不受他的控制了,赫连昭怔在原地,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既已经献给公主,又为什么会回到我阿塔手里?”

“我去找了随老可敦前来顺京的侍女,她告诉我,十八年前定远侯死后,远在顺京的皇贵妃曾来信,要她去雁门关外接一个孩子,带回危素,送给毕力格老将军抚养。”

恍然间赫连昭突然想起那夜楚鸣珂似是而非的话,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手脚止不住地发冷,冷得他浑身颤抖,快要说不出话来了:“什么样的孩子?”

“是个男孩,大概一岁,据侍女说,皇贵妃还在信中提到,因那孩子年岁尚小,恐被调换,特意说明其肋间有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红色胎记”

声音在远去,赫连昭仿若沉水,耳边朦胧一片,好像什么也听不清了。

他下意识伸出手,摸向自己的肋间,隔着衣服按住那枚红色的胎记。

“那侍女从小与公主一同长大,亲如姐妹,王庭被攻破时,她为救公主引开敌军,下落不明,直到公主被带去顺京后才被找到。”

青年没有发现赫连昭的异样,继续说道:“她的男人和孩子还在危素,我叫人拿了她的儿女威胁将军?将军?”

见赫连昭没反应,他又叫了几声,赫连昭猝然回神,如溺水之人重新呼吸到空气般急促地喘息着,青年这才发现他不知何时出了满头冷汗,忙去一旁的脸盆中拿面巾。

他将洗净的面巾递上,赫连昭摆手示意不用,哑声问:“还有谁知道你在查这件事?”

青年顿了顿,而后别过眼睛,目光有些闪烁:“我在边城的时候遇到了西厂的番子,不慎暴露了身份,被他发现。”

话还没说完,赫连昭的脸色唰地就白了,青年心中不解、颇为忐忑,却也不敢再开口,沉默等待着赫连昭发落。

半晌,赫连昭也没有开口,屋内唯闻他急促粗重的呼吸声,这时,屋外突然传来声音:“将军,汗王的使者来了。”

这句话叫赫连昭回了些神,他示意开门,一人便捧着个半大的木匣进来,道:“信使说,是汗王的赏赐。”

青年在赫连昭的授意下将木匣打开,才开一条缝,三人便闻得臭气冲天而起,赫连昭脸色一变,不待青年动作,自己快步上前,猛地将匣子打开。

一颗头颅和一只断手静静地躺在匣内,业已腐烂,其上遍布蠕动的蛆虫,唯有头颅空洞的眼睛朝向匣外,注视着呆若木鸡的赫连昭。

“阿塔?”

第29章

明月昭昭,顺京城难得晴朗一夜,香火浓郁,将灵济宫背后的西厂笼罩,在银辉皎皎下透露出几分神圣的意味。

无人知晓那月华照耀不到的残酷厂狱,也无人能闻到那被香火气息遮掩的浓重血腥,两盏白纸糊的大灯笼映着“西缉事厂”四个大字,挂在门前忽左忽右,轻轻地摇。烛光混着月光将门前的空地照亮,夜深之时,一阵马蹄声混在巡防营的脚步声里,由远及近,最后停在厂门前。

楚鸣珂下了马,独自往里走,暖黄色的烛光也融不化他脸上的冰霜,厂内番役见他回来,一个个噤若寒蝉,缩着脖子躲进阴影里,生怕被看见。

戚均卓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似乎想说些劝慰的话,但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嗫嚅许久,才在楚鸣珂推门时才将憋出一句:“督主早些休息。”

大门砰一声关上,将戚均卓和他饱含担忧的关切拦在外面。

楚鸣珂不喜欢夜晚。

夜,漆黑的夜、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总会让他想起小时候,刚刚进宫,没有父母、没有兄弟,唯一能庇护他的姑母也自缢而死,他就像一只寄于天地的蜉蝣,孑然一身,不知道能活多久,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死,在日复一日的黑暗中惶惶不可终日。

黑暗中的呼吸声急促起来,楚鸣珂感到窒息,耳畔一时是晏同春沙哑难听的嘲笑,一时又是老太监夹杂在鞭声中的咒骂,周围好黑、好暗,没有光,他踉跄着想要去开窗,突然在一片漆黑中捕捉到了一道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呼吸声。

屋内突然变得很安静,眼睛看不见、耳朵也听不到,犹豫几息,楚鸣珂握紧了手中的马鞭,哑声道:“赫连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