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昭的眼神耐人寻味,楚鸣珂突然意识到他最初的判断或许错了。赫连昭并非如他所想,是一个单纯的青年、一个愚蠢的异邦人,恰恰相反,他很聪明,他是个精明的商人,企图用最低的成本来换取最高的回报。
而楚鸣珂的态度就是他的回报。
他猜到了楚鸣珂的目的,他想和楚鸣珂上同一条船,所以他再次开口:“我不知让誉王进京对你有什么好处,但大人,盼着誉王进京的人可不止你一个,想要他永远留在南方的也大有人在”
赫连昭握住他的手腕,一点一点往上,直至与那只手十指相扣。他直起身,俯首居高临下地看着楚鸣珂,缓声道:“虽然誉王进京已八九不离十,但我总觉得,大人不是喜欢两得其所的人。”
在看见楚鸣珂嘴角浮现出的那一点浅淡笑意时,赫连昭知道自己赢了。楚鸣珂勾着唇角,笑中带着点儿冷意:“你要什么?”
赫连昭无言,只是笑着回身,不知从哪儿取出块玉佩,吊在指尖上举到楚鸣珂面前。楚鸣珂一眼就认出了那枚玉佩上的纹饰,不由微微蹙起了眉。
是那块赫连昭始终不离身的白玉,上下通透、不见杂质,只可惜磕坏了一角,但瑕不掩瑜,玉佩双面雕琢成首尾相衔的双鲤,在熹微的晨光下泛着盈润的光。
“去岁我离家出战,回来时父亲已故去多时了,他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家中没有挣扎的痕迹,他是自尽,却没有遗言,留给我的只有这枚缺了一角的中原玉佩。”
面前的赫连昭缓缓开口:“皇贵妃与使团我会斡旋,只盼大人来日抄陈伦达的府邸时,能为我查一查这玉佩的来历。”
楚鸣珂伸手去拿,但赫连昭食指一蜷,将那枚玉佩攥进了掌心:“这天底下的任何东西我都可以奉到大人面前,唯这一件是我父亲遗物,决不能落于旁人之手。”
听了这话,楚鸣珂不由冷笑,披了蟒袍起身便走,榻上的赫连昭见他为着这事儿使小性子,笑得眼睛都弯了,扯着他的衣领将他拽回来,仰首与他接吻。
唇舌湿软,呼吸在纠缠,空气又变得灼热,楚鸣珂垂着眼睛,俯首注视青年闭合的双目,发现赫连昭吻得很虔诚。他掐着楚鸣珂的下巴、按着楚鸣珂的后颈,力道凶蛮粗暴,吻却很轻柔。
楚鸣珂顿觉荒谬不堪,他抵着赫连昭的肩膀想抽身,却被粗暴地按下了脑袋,唇齿撞在一起发出磕磕的声音,昨夜被咬破的唇角又开始渗血,赫连昭的吻开始变得野蛮,血腥味在他们之间弥漫。
“我向大人讨些利息。”
赫连昭喘着粗气,反复舔舐楚鸣珂渗血的唇角,楚鸣珂抵着他的额头将他推开,像是在推一条摇着尾巴上前讨主人欢心的小狗:“我帮你的忙,你倒要来讨我的利息?”
赫连昭握住他的手腕啄吻:“陈家倒台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大人帮我不过是举手之劳,我为大人斡旋可是要殚精竭虑、鞠躬尽瘁啊”
那只看不见的狗尾巴摇得欢,楚鸣珂笑了笑,伸手系扣,听见身后传来赫连昭起身穿衣的声音。
他的动作很快,衣物摩挲发出细微的沙沙声,楚鸣珂背对着他,脑海中却勾勒出青年精壮的身形。他又不可抑制地想起昨晚,待再回过神时,赫连昭已换好衣物,就着昨夜的凉水漱了口净完面,站在榻前看他。
两相无言,他盯着楚鸣珂系上最后一粒扣子,方才抽身欲走,突然听见楚鸣珂道:“格日乐。”
赫连昭的动作一顿,好像心脏都在那个瞬间停了。
楚鸣珂没看他,用打湿的面巾擦脸,冷水顺着他的手往下滑,打湿了中衣的袖口,还有那条紧紧系在腕间的抹额。
良久,楚鸣珂才隔着蒙在脸上的面巾,缓声问:“这是什么意思?”
赫连昭回答他:“光。”
而后他垂下眼睛,笑了笑,补充道:“是光的意思。”
门外的戚均卓看见楚鸣珂出来,下意识别过了眼睛,不去看他唇角的伤口。
楚鸣珂睡得不大好,眼下乌青很重,面色却红润了一些,戚均卓垂着脑袋,道:“武灵围场的人来信,问督主伤势如何,身体可好吗?”
“你告诉他们一切都好。”
有小太监上前奉茶,楚鸣珂喝了两口润嗓子:“再替我回一句,说劳他们挂心了。”
戚均卓点点头,双手垂在身侧,一言不发地等楚鸣珂喝完茶。侍奉的小太监被屏退,屋檐底下就剩他们两个人,戚均卓才小声道:“才得到的消息,誉王上表要回京请罪,皇上已经答应了。”
云都被风吹散了,天要放晴,楚鸣珂眯着眼睛看太阳,缓缓道:“这是好事。”
戚均卓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楚鸣珂已拔腿走向厂狱,他匆忙追上,道:“那个张太医的身份属下已叫人捅去了启祥宫,陈妃应该很快就会去找冯犇算账了。”
正说着,二人已进了厂狱,四处都阴沉沉的,寒气打着旋往外吹,吹得楚鸣珂直眯眼睛。戚均卓立时快步上前替他挡风,楚鸣珂眨了眨酸痛的眼睛,方道:“让他们闹。既已敲了锣,这出戏就必须唱完。”
厂狱深处传来求饶和呻吟的声音,间或夹杂着响亮的鞭笞声和凄厉的惨叫,戚均卓走在前方引路,半侧着身子,回头去看楚鸣珂:“但此事未曾知会娘娘,若叫她知道,岂不怪罪?”
“怪罪不怪罪的,只不过是发一通火、撒一场气,胡闹完便过去了。”
楚鸣珂伸出舌头舔舔唇角的伤口,淡淡道:“不打紧,会有人替我哄着她的。”
戚均卓不知道楚鸣珂口中的人是谁,却不禁想起适才他等候在楚鸣珂房门外时看见的那一闪而过的身影,他在心中猜测对方的身份,冷不丁听楚鸣珂道:“这几日事情少,待得空闲,你去给我找个手巧的金匠来。”
楚鸣珂从不戴首饰,戚均卓闻言,不由暗自将他打量一番,及至发现他弯着唇角似是心情不错,方才试探道:“督主是想讨娘娘欢心?”
“一条金链子可拴不住娘娘。”
楚鸣珂难得咧嘴笑起来,戚均卓不明所以,只得挠了挠脑袋,站在原地赔笑。
此时二人已到得刑房前,几个番役正在朝半死不活的囚犯身上泼盐水,那囚犯浑身是血,被水一泼,当即发出撕心裂肺的痛呼。
楚鸣珂嫌吵,不动声色地向后退了一步,戚均卓便上前问:“招了吗?”
见楚鸣珂亲自前来,几个番役心中忐忑,紧张道:“这厮嘴太硬”
戚均卓当即低斥:“废物。”
“属下这便”
“不必了,”楚鸣珂站在原地,思考片刻后才继续道,“陈华柏既然死了,就没什么可顾忌的,把他的嗓子烧了。”
番役闻言,转头便用铁钳从火盆中翻出一块烧红的木炭,强行塞入那囚犯口中。
空气中弥漫着焦煳味,那囚犯尚未来得及发出尖叫便被烧坏了嗓子,唯余皮肉被炙烤的滋滋声,听得人头皮发麻。
楚鸣珂浑不在意,随手指了个番役,道:“拿纸笔,我说,你写。”
被点到的番役拿着纸笔匆匆前来,只听他淡淡道:“先写,陈华柏是不是给誉王送入顺京的那匹马喂食了西南的马霜草?”
静谧中响起落笔的沙沙声,不待写完,楚鸣珂继续开口:“答,是。陈华柏少时曾随父前往西南,通晓西南驭马之术。誉王所献之马在射柳会前便已送入顺京,一直养在陈家,由陈华柏亲自照料写完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