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音刚落,一道锃亮的白光划破天际,照出议事堂众人灰白的脸色,沸腾的雷声急促而来,在天边炸响。
穆阳河是姑儿河的上游,叶玄说官府每年都会派人疏浚河道,那儿的堤坝稳固,怎么会突然决堤?
叶玄没有多啰嗦,当即点了点人,十三月跟着一道下山,走在最前边,除了潮生门的弟子们,门内如今住着的江湖人士听闻后,都戴了斗笠披了蓑衣,跟着一块下山接人。
雾灵山下地势低矮,村民们避无可避,只能往山上来,崔南山年纪大了受不得奔波,便留在山上,着人收拾出空着的院落,好安置灾民,又点了灯,去学舍里,安抚住害怕的孩子们。
到了半山腰,已经有不少村民在往上走,叶玄点了几个潮生门的弟子带着人往上走,其他人继续下山,到山脚下时,青岚忽然停住了脚步。
祝余一顿,抬眼看去。
目之所及都是泥水,前些日子还绿意盎然的田地被淹没,浑浊的土色笼罩着整片村庄,村子里的房舍只剩下个屋顶,堪堪露出水面。
大雨还在下着,眼前的这片村庄却透着一股死一般的平静,祝余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青岚继续往前走,等沿着高地进入村子,一路上都是倒塌的房舍还有被泡得浮肿的尸体。
众人在村口四散开来,四处寻找还存活的村民,萧持钧和叶玄动身往官府去,雨太大了,这儿地形复杂,光凭他们全然不够,得有官府出面召集人手才好施救。
祝余往村子西边去,那边靠着姑儿河,被淹得差不多了,她沿着尚未被河水盖住的田埂,一面眺望,一面往前走,快到最西边的小土坡时,忽然听见有人呼救。
她停下脚步,雨太大了,叫她看不清远处的情形,她顺着声音往回走,隔着重重雨幕,望见了姑儿河里正在挣扎浮沉的人。立即提步朝姑儿河奔去,头上的斗笠有些大了,奔跑时一拽一拽的,祝余抬手将斗笠解下丢在一边,朝河边跑去。
此处地势稍高些,河水没过她的小腿肚,拒霜剑被她解下来探路,浑浊的泥水裹挟着沙石滚滚而下,那人越来越没力气,声音越来越小。
祝余离他还有些距离,水越来越深,*她索性半伏下身,朝那边游去,等稍近些,她稳住身形,将拒霜剑的剑鞘递出去,那人已是强弩之末,伸出手,吃力地够了够,好不容易攥住剑鞘,又被上浮的河水带走,祝余急得将沉重的蓑衣也解下,奋力朝他游去。
此时水势湍急,祝余被水流带着偏离了方向,河道被堆叠的树干牢牢卡住,那人的声音嘶哑,已近绝望。
“扑通”一道重物落水的声音响起,又有人跳下了河。
祝余跨在横陈的树干上,越过堵塞河道的石块树干,看清了不远处的情形:十一抱着块浮木,那人被她护在身前,带着往岸边游去。祝余成功从树干上翻下来,纵身朝十一靠近。
从她手里将孩子接过来,祝余带着他上岸,而后伸手将十一拉上来。
是个十几岁模样的少年,被河水灌得不住地呛咳,十一擦干净他脸上的泥水,而后像是力竭,瘫坐在地,整个人还有些微微发抖。
祝余摸了摸湿透的怀里,掏出来湿漉漉但是还算干净的帕子,给十一擦了擦脸。十一粗喘着气,眼神却很亮,问她:“我厉不厉害?”祝余没有说话。
十一是有些怕水的,年少时在洪水中挣扎浮沉过,被父母托举着求得一丝生机,上岸后却再也不见双亲的身影。
洪水带走了她的父母,也毁了她的家乡。
祝余抬手蹭了蹭她脏兮兮的鼻尖,心下一酸,“我们小十一最厉害。”说完笑着摸了摸她湿透的头发。
没有过多停留,三人沿着田埂往小土坡走去。那里还有不少人,祝余与他们指明了上山的路,便带着十一继续沿着岸边走,搜寻着幸存之人。
在姑儿河的中段,望见了个趴在河道中央石块上的人,十一还没缓过来,祝余便不让她继续下水,自己朝河道游去,嘱咐十一在原地等着自己。
到了石块跟前,祝余伸手将她拉下来,人还昏着,祝余抱着她往回游,到了岸边,回身要将人拖上岸,却发现她的胳膊已经僵硬到无法弯折她已经死了。
湍急的水流从祝余身上漫过去,继续不停地上涌席卷,祝余将她扛起来,一起上了岸,把她放在一处干净的高地上,扯了些草叶将她稍稍盖住。
做完这些,她回过身要去叫十一,却发现背后空无一人。
祝余心下一沉,从高地上下来,朝四周望了望,都没有人影,她焦急地朝姑儿河去,沿着河道往上走,不多时,在姑儿河上游看见了十一。
她被困在河道中央,怀里还拽着个人。
祝余朝她跑去,刚跃入河中,抬眼望过去,那一幕几乎叫她肝胆碎裂。
十一怀里的人见她被困住,索性从她怀里挣脱自己往岸边游,却不慎被河水卷走,十一为了救他,松开了抓着树干的手,两人一起被翻涌的河水带到祝余的不远处。
祝余奋力往前游,那人求生心切,死死抓着十一不放,十一用尽力气拽住了河岸边的一把树枝,两人停在了河道上,祝余心下稍定,不断朝他们游去。
下一刻,被救的那人忽然攀着十一往岸边爬,祝余听见了十一暴怒的呵斥:“别动!”而后便看见,那人蹬着十一爬到了岸上,十一被他借力一蹬,手上脱力,被洪水卷走。
54☆、喜极而泣
◎下一刻,萧持钧便兜头吻了下来。◎
十一被河水带到祝余身边,祝余伸手将她揽住,两人攀着浮木朝远处高地上的小土坡去。暴雨持续不断地刺激着上涌的河水,她们在河里滚了几遭,浑身都沾上了泥水,祝余抬起湿漉的袖子,草草擦了擦额头上的泥,偏过头去看十一。
她抱膝坐在土坡上,还在为方才的事伤心,祝余靠过去,轻轻摸了摸她的脑袋:“我们小十一受委屈了。”
十一摇摇头,低声说:“我只是在想,若是我娘他们也像方才那人一般,便不会被河水卷走……”她低下身去,环抱住自己,想起江南那场大雨,自己被父母托举着,洪水淹没了他们的身子和五官,像一张狰狞的巨口。
那时的水浪不如今日湍急,若是他们将自己丢下,完全能够活下去。
她想着,便有些伤心,鼻尖泛起轻微的红,往右侧靠了靠,对祝余说:“我有点想我娘了。”祝余抬起手,抱住她,将她脸上的脏污擦掉,刮了刮她的鼻尖,心下一片柔软,手心覆在她的背上,一下一下轻拍,安慰着她。
等她平复下心绪,祝余便嘱咐十一往回走,不要再下水,自己顺着河岸往上走,继续搜寻着。天色越来越暗,十一的精神还有些委顿,浑身有些脱力,她听话地点点头,自己慢慢地往回走。
祝余一路往上,遇到了一片苇草丛,她握着根粗壮的树枝,慢慢地往下走,这儿的地势比较高,很可能有人会来避险,她将草丛上方的树丛拨开,并未发现有人的踪迹,在往前走便是荒山,周围人迹罕至,也不见什么屋舍,她便准备掉头回去。
转身之际,一道雷声降下来,电闪雷鸣之间她捕捉到一声微弱的呻吟,动作一顿,循着声音的来处去,在荒山口的石块后面蜷缩着一名女子。
祝余将她周边乱糟糟的杂草树枝拨开,整个人顿时僵在原地。
她怀着身孕,腹部高高隆起,面色苍白。
祝余蹲下身,有些手足无措地摸了摸她的脸,试图与她说话,奈何她已有些神智不清,察觉到有人来,只死死地抓着祝余的手,发出微弱的声音:“救救我……救救孩子……”祝余握住她的手,看了看她的情况,身下已有些见红,她替她拢了拢衣袍,生死关头,管不了这么多了,当即便决定要带她走。
她月份太大了,祝余不敢背着她,当下便撕了自己的裙子,拧成布条,蹲下身将布条从她的膝弯处和腋下绕过去,与自己的肩背绑在一处,将她横抱起,往村口去,那里有暂时的安置点,还有大夫,只要尽快赶过去,她就还有可能活。
祝余将方才解下的外袍盖在她身上,而后托抱着她,快步往回走。
兜头的雨水打在她身上,双手上绑缚着沉重的躯体,她顾不上太多,只能一遍一遍地叫着女子,叫她不要昏睡过去,河水还在不断的上涨,哪怕是地势稍高的地方,泥水都已经没过了祝余的小腿,她咬着牙,闷头往前走,步子迈得又稳又快,瘦削的身躯在急促的雨幕中,像一株笔挺的树。
渐渐地她的嗓音变得嘶哑,依旧契而不舍地呼唤着女子,一边还用手捏一捏她的手臂,女子陷在昏沉的边缘,在沉重的暴雨里勉力睁开双眼,看见了祝余紧绷的下巴,雨水顺着她的下巴尖往下滴落,掉在她的脸上,她撑着一口气,开口道:“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