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是这样的人,从来不记得祝余说过的话,哪怕对方将他视作洪水猛兽,避之不及,他也始终自恃身份,不愿意承认自己不被祝余喜欢的事实。
从前或许还有几分克制,自打受了腿伤之后,整个人便透着股阴沉沉的感觉,从来不在意旁人的感受,以此来维持那岌岌可危的自尊。
“陆郎君若是无事,我这有桩生意倒是合适,不妨移步详谈?”
蒙烟打破了这漫长的沉默,替祝余解了围。
顾明意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便听见蒙烟要跟人谈生意,“不行,你还受着伤,先回去休养休养。”
蒙烟摇摇头,俯首去看陆庭春,后者端坐在四轮车上,死死盯住祝余的脸,无端的让蒙烟皱起眉来,“陆郎君?”
陆庭春回过神,应了一声,见祝余面色越来越难看,想起陆英出嫁前她的那番话,怕她当众闹起来,便说:“如此也好,那便又要劳烦蒙烟姑娘了。”
蒙烟颔首,正要去推四轮车,顾明意一个闪身上前,接过四轮车,“怎么好劳动姑娘家呢,我来推你,”言罢顿了顿,故意似的,加重语气:“顾公子。”
顾明意推着陆庭春在前,蒙烟跟在后面,走出去一段路,回过头去看祝余,只看到紧闭的院门。
心细如发,察觉到这两人之间似是有些不快,蒙烟垂着头在心里琢磨着,又想起昨夜雨中,祝余看向自己的眼神。
真奇怪,一个素昧平生之人,为何自己屡次忍不住维护她。
回忆起昨夜她为了救自己同人拼命的模样,蒙烟倏地停住脚步。
她在心里默念着她的名字,令仪,脑海中翻来覆去,确信自己并不认识这样一个人。
萍水相逢而已,为什么能为了她人搏命至此。
蒙烟想不通,但今日这场合,实在不适合开口再去询问,她便想着过两日再上门来寻祝余。
谁知,等她再上门时,便听府中人说,令仪姑娘已经好几日没回家了。她觉得奇怪,回到食肆,坐了一会儿越想越不对劲,正要出城去寻顾明意帮忙,便听得门外有人来。
来人自称是祝余旧识,玄色锦袍加身,风尘仆仆,像是赶了很久的路,上门来是为问她祝余的下落。
蒙烟并未直接回答,担心其中有诈,拐着弯问了问这人与祝余的关系,寻她是何目的。
那人立在原地,似是在思索着什么,末了像是没找到合适的字句用来描述自己与祝余的关系,干脆掏出腰间令牌。
说他是京中安平侯之子,名唤萧持钧,此前一直跟在祝余身边的是他的护卫。
22☆、阴差阳错
◎“祝余在哪儿?”◎
蒙烟此前与陆家一直有生意往来,陆英的叔伯们与她的关系一直维护得还不错,陆庭春受了腿伤之后,便逐渐接手了些家中的产业,与蒙烟也算是旧识。
两人偶尔会见面商谈些生意,顾明意一直不太喜欢陆庭春,第一次见他是在蒙烟的食肆,两人坐在二楼窗边,在聊些产业上的细节,顾明意来的多了,偶尔能听见左邻右舍的闲言碎语。
蒙烟办事一向如此,不遮掩不在乎,对待陆庭春与其他合作伙伴无异,顾明意不待见陆庭春是因为觉着此人心思太重,且此人确实曾对蒙烟抱有非分之想。
他碰上过好几回,陆庭春派人来给蒙烟送些衣裳首饰,讨她欢心,约见的帖子一封又一封递到蒙烟手中她一次也未赴约。
后来在食肆周边巡查时,顾明意还碰上过陆府的人,无所事事,像是在盯梢,他得了空将那几人逮住,拷问一番,这才得知是陆庭春派人在跟踪蒙烟,打听她的衣食起居,行走动向。
他断定此人居心叵测,曾上门去寻陆庭春,后者似是料到他会来,并不惊慌,他说,只是仰慕蒙烟姑娘,想多了解她一些,并未有其他意图。
顾明意被他文绉绉的话说得心头火起,偏偏自己又没有实证,陆庭春看他一副愣头青的模样,反将一军,问他是以什么立场,何种身份上门来盘问自己,顾明意方被蒙烟婉拒过,一腔心意不敢表白,本就郁闷至极,被他拿话一激,当下便恼羞成怒,揍了陆庭春一拳。
陆庭春是个文弱的,又能言善道,事情闹得有些大,被人捅出去,顾明意咬死不说为什么揍陆庭春,只说早已看他不顺眼,要打要罚都认,当下便被罚了军棍。
此后陆庭春的人便全数从食肆周边撤走。
蒙烟听闻此事,虽未曾多说什么,但一月之后,便断了一桩与陆庭春有关的大生意,双方都赔了不少钱,顾明意后悔自己莽撞,在食肆做了一个月的伙夫,才哄得蒙烟肯再搭理他。
这段时日听得食肆的人说有一男一女时常来店中,一坐就是很久,都是此前未曾见过的生面孔,男的一副护卫小厮的模样,顾明意心头警铃大作,以为又是陆庭春捣鬼,趁着那日蒙烟外出不在城中,偷偷将那护卫模样的人绑了去,关在府中。
还未来得及审问,便又听说蒙烟在城外受了伤,被常来食肆的女子带回府去了,一细问竟又是陆府之人,他急的连夜从城外往回赶,刚进城便接到家中小厮来报,说是蒙烟姑娘传信让去陆府接她。
顾明意当即上门,却被那老管家推三阻四,急上心头便顾不得其他,强闯了陆府后院,见到了祝余。
对方对他态度倨傲,陆庭春与这女子更是纠缠不清,他顿觉不妙,又看蒙烟对她关切非常,一副被她蛊惑了的模样,离府之后便顾不上细问,盘算着将她一道绑了,好好问个清楚。
谁知有人比他先动手。
那日他尾随祝余,对方手里拿着蒙烟的随身玉佩,顾明意更加断定此人与陆庭春恐是一丘之貉,正准备出手将她打晕,一道暗箭自他身后射出,祝余察觉有异,逃跑躲避,却正好撞上顾明意埋伏好的手下们,当下便被迷药一捂,麻袋一套,顾明意回过头,一群持刀之人正从巷子口逼近,他暗道不妙,抄起麻袋里的祝余便跑,一边跑一边躲避身后的追杀。
人是冲着祝余来的,顾明意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但对方人多势众杀气腾腾的模样,祝余又被迷晕,他总不能将人丢在此处任其自生自灭,只好顺势将人带回府。
要怪就怪手下的人下错了药,祝余足足昏迷了两日才彻底清醒,担心人出什么差错,顾明意还找了大夫细细诊治,又着人好生照料,待祝余醒来后,一连好几日军营里都有要事要处理,顾明意忙得脚不沾地,日日都歇在军营,等终于结束了昏天黑地的忙碌,他才想起府里还关着两个人,一拍脑袋就往回赶。
还没进城门,便遇上着急忙慌来报信的府中护卫,先说蒙烟娘子来上门找他,后来又说家中有人打上门来了,顾明意好几日没睡够觉,匆忙之中听成了蒙烟在他家被人打了,急得他一挥鞭,纵马直入街市,直奔家去。
下了马,便看见府中大门大开,进去一看险些眼前一黑,院子里的花木七零八落,皆是被刀剑砍伤的痕迹,顾明意顺着乱糟糟的战场往内院去,越走越心惊,不知是来了多少人,将他家中的装潢捣得稀烂,他好歹也是个将军,府中护卫也不少,究竟是何人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聚众闯入他的家中,待他找到此人,必将他
转过一个拐角,一道持剑的背影映入眼帘,怎么只有一个人?顾明意脚步一顿,旋即大喝一声,拔刀就往前扑去。
那人轻轻侧过身,提剑横出,抵着顾明意的刀锋,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顾明意抬眼一看,“萧持钧?”
萧持钧沉着脸,并未收剑,而是掉了个头,抵在顾明意的喉间,“祝余在哪儿?”
祝余被关在后院的一间客房里,门上大锁把守,窗户由内而外封得死死的,也不知道这群人给自己下的是什么药,这几日她都四肢绵软无力,今日好了些,便琢磨着怎么从这儿出去。
早些时候,像是府中出了什么事,看守她的护卫都离开了,她便用拒霜剑去刨窗子,好说也是风里来雨里去这么多年,没想过会阴沟里翻车,竟然被区区一个永州守将用迷药药倒,祝余用力按下拒霜剑,往上一撬,窗子的边缘松开一条缝隙,她找了屋内的书册卡住,紧接着移开窗边的桌案,站在桌子上,沉身蓄力,整个人往窗子上一撞,破窗而出,摔在窗外的地上。
爬起来便走,府中道路交错,她一边走一边辨识方向,拐过一座假山,隐隐听到了几声脚步声,祝余躲在假山深处的阴影中,放轻呼吸,握紧拒霜剑的剑柄。
来人的影子落在祝余脚边,等到呼吸声传来,祝余一把将人按在假山石壁上,下一刻却错愕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