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马老夫人便拿着一溜串儿泥风炉、铜瓶、烘盘、竹夫人、火箸等物从屋里走出来:“这些我用不着,拿到街上卖了,好买些银钱与我。”
“娘!”马夫人急得跳脚,“团姐,快帮忙拦住你婆婆。”
一阵鸡飞狗跳马夫人才拦住自己的老娘,她累得气喘吁吁:“既是要卖钱,您插的金簪怎的不卖!”
“你不懂!”老夫人悻悻然,“金簪能保命!而且来一趟汴京多不容易,总要穿戴一新,总不能丢了你的脸!”
娘俩坐在院里的交凳上,又饿又累,几乎累得动也动不了,忽得都闻见了一阵香气
却见慈姑端着一个红漆大盘,里头放着一个荷叶包裹,蓊郁的香气正是从那荷叶里头飘出来的。
慈姑笑道:“老夫人与团姐远地来,只怕饿了,用点荷叶盐焗鸭。”
她将漆盘放在院当中的八仙大桌上,身后的丫鬟们旋即端上紫苏炒虾、板栗烧鸡、鲜虾蹄子烩、云梦豝儿肉、腊翡翠鳜鱼、粟米饭,将个八仙桌摆得满满当当。
最瞩目的当属那道荷叶鸭,只见原本嫩绿的荷叶已经被烧得有些焦绿,上面还沾染着大颗大颗的粗盐颗粒,在重重叠叠下面散发出诱人的香气,叫人忍不住猜测下面包裹着的美食。
马老夫人拿起筷子,便去扒开那层层叠叠包裹着的荷叶
一只肥硕的盐焗鸭躺在荷叶深处,橘红色的鸭皮色泽红润,在夕阳里泛着红亮亮的光泽,还冒着腾腾热气,更带着玫瑰酒的气息,混合着鸭肉特有的脂肪香气,将这个黄昏衬得热热闹闹。
马夫人伸出筷子,只轻轻一拨,饱满的整鸭便脱了骨,鸭肚里埋着的丁香、桂皮和八角、生姜不断冒出浓郁的香气。
捡一块鸭肉尝一尝,先是触碰到丰腴的鸭皮,能感觉到鸭皮酥脆,鸭油在舌尖慢慢融化,几乎毫无阻挡。
再吃到下面紧实的鸭肉,鸭肉肉嫩细滑,芳香淳厚,还带些咸香,叫整体荷叶鸭增色不少。
入口即化的鸭皮搭配着酥而不烂的鸭肉,外脆里嫩。而这鸭肉应当是在盐堆里炒制过,高温加热肉汁细嫩,鸭皮肥而不腻,更奇妙的是荷叶香气整体萦绕在舌尖,在香醇中透着一股子清新。
旁边还有一碟子橙色的蘸酱一碟子白糖,马老夫人不好判断哪个更贵,便先蘸了一碟子白糖,没想到白糖与鸭皮糅合在一起,鸭油的香气与白糖的甜蜜巧妙结合,竟全然没有想象中的古怪,反而出乎意料的好吃,似乎这酥脆的鸭皮成了一道甜食。
再蘸一碟子橙酱,酸酸甜甜,正好中和鸭肉本身的油腻。
这一桌饭吃得宾客尽欢,就连腼腆温顺的团姐儿都添了一次米饭。
马老夫人更是吃得眉飞色舞,在知道慈姑给马家做菜不收钱的情况下提出:“我瞧着你这小娘子甚好,以后家里就你造饭吧。”
一边叮嘱马夫人:“现在那个厨娘大可辞了。”一边忙里偷闲冲慈姑强调:“做饭的买菜钱可不能从房屋赁金里扣!”
“娘!您就别胡闹了!”马夫人一脸郁闷,“您老人家到底是为何忽然来了汴京,又为何没有哥哥护送?”
马老夫人的神色有那么一瞬的尴尬,而后又顾左右而言他,“还不是你不孝,一年到头不成婚,寡妇再嫁理直气壮,死了的那个死鬼有什么好守的……”絮絮叨叨又要唠叨下去。
好在她的唠叨没持续没久,太阳便落了山,马老夫人便也动身洗漱,旋即要进屋休息时又有了新要求:“我要住你屋,那红木床当年是你舅舅亲自打的,结实!”
“好好好!”被折腾得筋疲力尽的马夫人一叠声的点头,叫人毫不怀疑她此刻什么条件都能答应。
“莫点灯,莫点灯,费那个灯油作甚,我借着月亮光进屋便是。”马老夫人嘀咕着进了屋。
趁着她睡着,马夫人悄悄儿去问侄女团姐才知道,马老夫人这回来是因为与儿子儿媳大吵一架,愤而离家出走。
原来团姐亲娘去的早,被老夫人一手带大,便甚得老夫人疼爱。
不成想等团姐长大,团姐的后娘一心想叫团姐嫁给她娘家侄儿,她侄儿争气也就罢了,偏偏吃喝嫖赌无恶不作,团姐心里腻歪得很,执意不从。
马老夫人自然要帮着自己孙女,后娘也不蠢,鼓动着丈夫跟婆母干架。
两下嚷嚷起来,马老夫人气了个够呛,便收拾了贴身物件,一手扯着孙女,趁着儿子儿媳不在家,双双离家出走。想来想去还是去女儿家里比较稳妥。
好在洛阳与汴京相隔不远,两地又频繁有游船往来,一老一小也没多少阻碍,便到了马夫人处。
马夫人倒不意外,她那个哥哥是个怕老婆的,她自己丧夫后宁可待在汴京也不回老家洛阳,就是怕听嫂嫂风凉话。
既来之则安之,老娘要脸面,死活不说为何而来,马夫人便也装作不知道,只打定主意好好侍奉她。
只不过这侍奉颇有些难度。
第二天,慈姑和岚娘一大早便被外头嘎嘎嘎咕咕咕的声音吵醒。
“怎么回事?”岚娘揉着眼睛开了门
却见院门大开,马老夫人正手持一柄长竹竿赶着一群鸡鸭进来,长竹竿上还系着红绳,东一摇,西一摇,颇有些喜庆。
“京城居大不易,自然要处处节省!”马老夫人振振有词,又堆起满脸笑容问慈姑,“康娘子,听说你是开脚店的,每日的菜蔬下脚料可能留给我喂鸡鸭?”
“什么?!”马夫人也被吵起,打着哈欠走了出来,瞧见这满院鸡鸭,登时瞪圆了眼睛。
“嚷嚷做什么?”马老夫人一挥舞竹竿,昂首挺胸训斥女儿,“端阳节还要祭拜孝女曹娥,你啊你,大凡有曹娥一半孝顺,你老子娘也受用不尽!”说话间有只鸡在院子里落下点点白星。
一向慈眉善目、和颜悦色的马夫人此刻也渐渐绷不住了,她呜咽一声,绝望地蹲在了地上。
第37章 兔肉拔霞供和羊肉拔霞供……
过了端阳节, 慈姑便来吕二姐店里探查。
这家脚店分为上下两层,离着康娘子食铺不远,当初冯霖此人开店时将店铺内外翻修一新, 是以这回再开能省下翻修钱。
再看店里的伙计, 各个精神饱满,瞧着劲头不错, 吕二姐在旁道:“这都是我自家伙计,办事最是叫人放心, 是以便留到此店。”
许多汴京城里做生意的人家都有世代雇佣的伙计掌柜, 卖下酒零嘴的唤做“量酒博士”, 店中小儿唤做“大伯”。他们办事利落, 有眼力见儿,最是难得。
店内事务便由吕二姐来打理, 店中的收益两人七三分成,这也是慈姑的生意,她以后还会开更多的店, 自己肯定抽不出精力去打理所有店铺,最好的办法便是将店中诸事分散给别人, 大家得利, 她也能从中得利, 而且最重要的便是她能抽出时间和精力去研究试验把控菜品。
至于店里做什么生意嘛……
吕二姐的意思是将康娘子食铺和康娘子娘子脚店的菜单糅杂:“娘子脚店只收娘子, 食铺却只做面食, 如果我这店里既做面食和娘子脚店的生意, 这样一来, 一则那些慕名而来的男子也能来吃,二来想吃面食的娘子们也可来。岂不是两全其美?”
慈姑却不愿意:“做食铺最忌讳什么都要,鱼龙混杂最终只能趋于破败, 娘家脚店菜式清雅高洁,吸引来的是中等家庭的娘子,食铺则吸引以面抵饱的中下阶层,新店若什么都做,中下阶层瞧着食单过高雅不敢进,吃了觉得不顶饱要骂街,中等街坊瞧着来往顾客中贩夫走卒,便也不愿再来第二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