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4章(1 / 1)

何年将最后一勺药,喂给了宋檀。

他喝得很慢,每一口都要停顿许久,像是在与某种无形的力量抗争。

何年极有耐心地一勺一勺喂着,不时用帕子拭去他唇边的药渍。

“那你......后悔了吗?”宋檀摁住她的手,固执地等待答案。

“我不后悔。”何年抬眼,笃定道,“沈初照从不后悔自己做过的事,走过的路,爱过的人,我也是!”

她将药碗搁在案上,瓷器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她的声音也藏着一丝冷寂。

“宣云,现在你明白了吗?我们之间,和你父兄无关,和李信业无关。我失望的是那个国难当头时,眼里只有儿女私情的宋宣云。厌恶的是百姓在城外哀嚎,每天都有人在脚下死去,还在计较我梦里唤了何人名字的宋宣云......”

宋檀脸色惨白如纸,连唇上最后一点血色也褪尽了。

“可那只是梦......秋娘,你要为了一个荒唐的梦,舍弃我们十几年的情分吗?”

何年站起身,衣袖拂开他的手,“那不是一个梦,那是我们的归宿。”

“宣云,你我都是家中最年幼的孩子,从小生在锦绣堆里,自幼被父兄庇护着长大。久而久之,便习惯了旁人要围着我们转,天然以为我们想要的就必须要得到......”*

何年望着窗外的雪色,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可人生是不断失去啊......”

“小时候,我觉得母亲不够爱我,恍若天都塌了。后来,我被迫嫁给李信业,我觉得这辈子都被毁了了。可梦里,等到李信业死后,我才惊觉嫁给他的那些日子,其实也没有那么糟糕......”

“再后来,亲眼看见北梁铁蹄,踏碎玉京城的牌坊,听见满城百姓的哭嚎......我才明白,原来过去那些所谓的‘绝境’,在后来的岁月里,都成了求而不得的光景……

宋檀望着被她拂掉的手,神色怔愣,放空,旋即收紧,拧成一股憎恨……

“秋娘为了让我放下,真是煞费苦心……”

他冷笑一声,声音惨淡,“可秋娘忘了,只有我一个人在失去……失去宠爱我的母亲,遭受兄长的背叛,眼见最爱的女人被人夺去,害得长姐没了孩子,如今又失去为我撑腰的父亲,甚至男人的尊严……”

“秋娘用一个梦,就想劝我放弃仇恨,放弃报复李信业……那我失去的这些,秋娘又该如何弥补?”

说完最后一句话时,宋檀已经精疲力竭地靠在枕上,大口喘着气,额间渗出细密汗珠。

何年伸手,想要试一下他的头温,却被他用力扼住手腕,用尽全部的力气,将她攥在掌心。

“秋娘不敢回答了吗?”他眼里一片猩红,“还是秋娘不敢承认,你的心长偏了,才会眼睁睁看着李信业夺走我的一切,摧毁我的全部,却只会劝我放下……”

宋檀分不清,唤起他求生欲的,是对她的恨,还是爱?又或者,两者都不是,是他不死不休的占有欲,永不止息的不甘心……

何年迎着他的目光,一字一顿道,“你口口声声说林信业夺走了你的一切,可曾想过他父亲又是因何而死?大宁六十万将士的亡魂,又该向谁索命?宋府那一百多具尸骨......这些枉死之人,他们的亲眷又该向谁讨个公道?”

她稍作停顿,才冷静道,“宣云,以你父亲的为人,会是那种局势未定就自缢的人吗?你真相信是李信业逼死了他?”

女娘目光中透着恳切,“宣云,离开玉京城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忘掉这些恩恩怨怨......从前你南下游历之时,我总羡慕你能走遍四海。记得你说过最爱江南的烟雨,等你痊愈了,就去过你想过的生活......”

她轻轻握住他的手,“放下这些仇恨,做回那个温润如玉的檀郎,可好?”

宋檀笑得薄凉,“我可以做回温润如玉的檀郎……可秋娘呢,还能做回那个满心满眼都是我的小女娘吗?”

“我喜欢江南的烟雨,是因为我知道秋娘会喜欢,是因为想象中可以和秋娘同船赏雨,烹茶煮酒,共度余生……若没有秋娘,江南于我,有何意义……”

他在女娘抽手的瞬间,骤然收紧五指,力道大得几乎让她蹙眉。

就在她眸中怒意将起时,他却忽然低低‘嘶’了一声,长睫轻颤着垂下,“疼......秋娘……我真的好疼……”

何年的动作顿时凝滞。那声压抑的痛呼像根细针,精准刺破她的恻隐之心,也挑起她的心疼与愧疚。

她默许了他继续握着自己的手,甚至能感受到他掌心疼得战栗发抖。

“秋娘......”他声音哑得厉害,“我那里......真的很疼......”

他知道。知道她此刻的纵容不过是可怜他。

可即便是这样微不足道的怜悯,他也要紧紧抓在手里,也要在这盘死局中,走出下一步活棋了。

114☆、第114章

◎这出深情戏码◎

“你若是疼得厉害,我叫薛医工再开一副止疼散......”

何年轻声安抚着他,正要抽出手替他盖好锦衾,宋檀突然暴坐起身,死死不肯放开钳制她的手。

“秋娘......”他攥着何年的手按在自己心口。

高热让他掌心滚烫,带着病中特有的潮湿沸热,烧红的烙铁一样灼人。

何年被他拽得一个踉跄,险些跌进他怀里,贴着他胸膛的手心下,传来急促紊乱的心跳。

她脸色沉了沉,刚要发作。

宋檀惨笑一声,松开钳制,捂着唇剧烈咳嗽起来,可眼神却直直锁着她。

“秋娘知道我哪里最痛......”

他潮湿的黑发黏在颈侧,单薄的寝衣散开,衬得肤色愈发苍白。明明虚弱得随时会倒下,那双眼睛却亮得瘆人,燃着执拗的热芒。

“可秋娘偏偏要一刀刀刺向我.......”他声音支离破碎。

泪水顺着消瘦的面颊滚下,悬在下颌要落不落,折射出碎灭的光。

何年看着他衣衫被冷汗浸透,整个人都在发抖,自责让她顿住了脚步。

“宣云,我知道这很难熬......但我既承诺保你性命,就绝不会让你步父兄后尘。你养好伤就离开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