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1 / 1)

“李信业,你为何暗访时,化名‘何年’?”

李信业略一迟疑,才沉声道,“十三岁离京前,恰逢元日,在大昭寺竹障上,曾信笔题过一首诗......”

李信业松开女娘,提笔在宣纸上,缓缓写下那首诗。

“玉匣尘封旧姓埋,何年初照月归来。银釭挑尽三更雪,犹有寒香透骨开。”

“后来在北境当暗哨......”李信业闷笑一声,“鬼使神差就用了这个名字。”

他没有说他当日作诗的心境,也没有说他当日化名的私心。

但何年好像懂了,冥冥之中,他们写的诗、起的名、走的路,都演变成某种宿命。

105☆、105章

◎回家◎

雪后初霁,青绸马车碾着碎玉琼瑶,缓缓停在朱漆兽环的尚书府门前。

李信业利落地翻身下车,玄色大氅在风中扬起凌厉的弧度。他转身向车厢伸出右手,掌心向上,那常年握剑的指节处覆着薄茧,在雪光中泛着粗粝的光泽,却将力道放得极轻。

“当心脚下。”他扶着女娘踏下马车,低沉嗓音混着白雾,散在寒风里。

二人携手刚走到台阶处,还未等门童通报,便瞧见母亲领着两位哥嫂远远迎了出来。

“母亲,哥哥嫂嫂,”何年话音里浸着心疼,呵出的热气模糊了眉目,“这天寒地冻的,怎么好叫你们出来迎我们?”

青石阶上积雪未消,她提着裙裊急步上前,绣鞋却陷进雪中,幸得李信业在旁稳稳扶住臂弯。

母亲伸手为她拂去鬓间落雪,眉眼间尽是温柔,“知道你今日回来,在屋里总也坐不住。你身子弱,这般大雪天赶路,叫我如何放心得下?”

说着又将暖炉塞进她手中,指尖在她腕上轻轻一握,才觉安心。

两位嫂嫂也迎上前来,大嫂掩唇轻笑,“我们可是特意跟出来,沾沾秋娘的喜气...”

二嫂伸手替何年拢了拢斗篷领口的狐毛,眼角眉梢都带着暖意,“可不是,我从昨儿就在念叨你哥哥,妹妹婚后月余就有了身孕,反倒我们现在还没有音讯。”

两人说话间,目光却不约而同地往李信业身上瞟去,又相视一笑。

沈夫人拭着眼角的泪花,“你这孩子,若不是你父亲说,我还不知道...”她声音哽咽,另一只手紧紧攥着女儿的手,“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不告诉为娘?”

阳光穿过檐下冰棱,在她脸上投下细碎的光影,将那份又惊又喜的神情映得分明。

何年扶着母亲的胳膊,安慰道,“还不确定,府医说脉象不稳,需要将养着,我这才没同母亲说...”

“傻孩子,这是天大的喜事啊!”沈夫人掌心一片湿热,面上也是毫不掩饰的喜悦。

何年只觉母亲鬓间珠钗,在雪光中晃得她心头发虚。

她假孕只是助李信业顺利离京,脱离庆帝掌控,但母亲眼里的欣喜,嫂嫂们的热切目光,却让她越发觉得不好意思。

何年随母亲和嫂嫂进了暖阁,李信业则陪同父兄在厅堂闲叙。

暖阁里银炭哔剥作响,苏合香的暖香混着安胎药的苦涩,在空气中交织。

沈夫人亲自捧过莲纹药盏,眼底泛着柔色,“你如今身子金贵,本不该冒雪奔波。这安胎药是照着宫里方子熬的,快趁热喝了。”

何年喉头微动,望着碗中浓黑的药汁迟疑了一瞬。在母亲殷切的目光下,终究仰头一饮而尽。

药汁滑过喉咙,苦涩在舌尖炸开,让她不自觉地蹙起眉头。似乎终于知道李信业喝她炖得汤羹时,是什么滋味了。

幸而二嫂适时递来一颗蜜饯,何年含在口中,甜意渐渐冲淡了喉间的涩味。

二嫂趁机凑近了些,“怀孕...是什么感觉啊?”她杏眼里闪着好奇的光,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帕子。

何年心头一跳,蜜饯在舌尖转了个圈。她强自镇定地笑道,“等哥哥忙完这阵,让母亲将他拴在家里几日,嫂嫂自然就知道了。”

话音未落,却见二嫂耳根通红,这才惊觉失言,忙低头佯装专心咀嚼蜜饯。

偏大嫂看热闹不嫌事大,凑过来道,“我就说武将身子骨好,这才成婚多久?”

她指尖轻点着二嫂的肩头,“你们家是天天忙公务,我们家那个,日日在家研读圣贤书,倒把人都读呆了。”

她压低声音,愤愤道,“昨儿我听闻妹妹怀孕,坚决要给他纳妾,你猜他怎么说?”大嫂学着夫君摇头晃脑的模样,“妾媵之设,所以乱嫡庶也...”

她旋即又恢复本声嗔道,“成日把司马温公的《家范》挂在嘴边,说什么乱了‘家道’就坏了‘夫妻之义’,真真是个书呆子!”

大宁士大夫受佛教‘戒除|淫|欲’,和道教‘清心寡欲’的思想影响,确实有些理学家厌恶蓄妾之风,强调‘一夫一妻,天理之正;三妻四妾,人欲之私。’

这种观念影响下,不少清流士大夫宁可子嗣单薄,也要坚持‘不蓄妾’的原则,以求家宅安宁。

但何年知道,大兄坚持不肯纳妾,除了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外,也因为当年祖母强为父亲纳妾,导致婆媳不和,夫妻失心,让他格外引以为戒。

至于母亲的态度,何年最是明白。她年轻时吃过妾室争宠的苦,如今对两个儿子的房中事反倒看得很开。横竖大兄已有一子承继香火,而二兄与嫂嫂本是青梅竹马的情分,夫妻二人鹣鲽情深。

要真说子嗣艰难的缘故,倒不如怪二兄成日在外查案,一年到头在家的日子屈指可数。

二嫂听了大嫂的话,绞着帕子的手指收紧,眼圈微微发红,“大兄是洁身自好不肯纳妾,可我家那位......”

她声音哽咽了一下,“纵使给他纳上十房八房的妾室,一年到头连人影都见不着。上月好不容易回府,还没说上几句话,大理寺又来了急报......”

她说着突然打住,将脸别向窗外那株积雪的梅树。

沈夫人听两位媳妇越说越不成体统,轻咳了一声,“眼瞧着就要过年了...”她温声打断,目光在女儿尚未显怀的腹部停留片刻,“秋娘这时候诊出喜脉,正是个好兆头。”

大嫂也连忙安慰她道,“你沾了秋娘的喜孕,说不定很快也有了......”

何年被两位嫂嫂拉着说话,不知坐了多久,正被问得招架不住时,忽听二哥在屏风后冷声道,“秋娘,你随我来,父亲要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