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唤柔贵妃的闺名,亲昵又温柔,但柔贵妃却不觉荣幸。她泰然自若地接受,并在皇后冷肃的目光下,带走了皇帝。

皇后胸口发闷,可?她什么都不敢说。阖宫都在看她的笑话?,她唯一的颜面就是身上这一重金凤礼服了。还好,她是正妻,她的后位无人?能夺走。

待皇帝死后,她的儿子登基称帝,她就是最尊贵的太后,是新君的生母。

届时,没有?她丈夫庇护的柔贵妃,定死无葬身之地。柔贵妃会孤零零地死在后宫一隅,比皇后凄凉百倍!

思及至此?,皇后的心气顺了很多。但转念一想,她又觉得,即使没了皇帝,柔贵妃可?能也会活得很好。

因为?她不爱皇后的夫君啊,她没有?拿出一颗真心。

不爱的人?,才能从容。

讽刺的是,真心低贱、易得,皇后给予皇帝的真心也不值钱。这真是……莫大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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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会那晚,姜萝邀请苏流风同行?赏灯。

坊市里灯明如昼,四处都高高架起的红绸灯棚,如意纹宝盖灯笼被风吹得摇摇欲坠,底下垂的长长红飘带飞扬,满是喜庆的气氛。

除了无数美轮美奂的花灯,沿街还有?货郎拉车叫卖,竹编的蝈蝈儿、草结的喜鹊,姜萝看得目不暇接,险些被人?潮冲散。

还是苏流风轻轻拉了下姜萝的衣袖,提醒她不要贪玩,他怕找不到她。

姜萝会意,她买了个兽神面具戴上脸,又握住了苏流风的手,十指相连。姜萝为?自己的急智感到得意:“这样一来,先生就不会舍下我?了。”

“我?本来就不会舍下阿萝。”

“可?是人?多,我?会和你走散呀!先生也不想我?找不到回府的路吧?”

“嗯。”

“那你的手借我?牵牵又怎么了呢?你躲什么!”小姑娘生闷气,险些跳脚了。

“……”苏流风无法?反驳,不再尝试抽回手。

只是,男人?的耳朵又烫了。

姜萝的心思是纯净的、清白?的,和兄长亲近再没有?不符合常理之处。

唯有?他会胡思乱想,可?能是他的心术不正。苏流风低下眉,难得有?那么一瞬懊丧。

郎君轻抿薄唇:“这里人?多,要寻一间茶坊歇歇脚吗?”

他为?自己的卑劣赎罪,想出了两全其美的好办法?。

“好啊。”姜萝没有?再拒绝苏流风,她知道不能再逗下去了。要是苏流风不让她碰,她肯定会难过到夜宵都吃不下两个赤豆馒头。

只能一个。

也是凑巧,少年少女嬉闹的这一画面,正巧被坐在河岸边茶楼休憩的陆观潮看了个正着?。

姜萝的身形,他太熟悉了,即便她化作灰,他都能认出。

陆观潮很想愤怒,也很想冲上去挥开苏流风的手,但他发现?,他没有?立场这样做。今生,他已经?没有?任何可?以接近姜萝的理由。被迫放弃、被迫分道扬镳,陆观潮心里很不好受。

曾几何时,他也和姜萝一齐出过宫,观赏过灯会。那时,皇帝已经?死了,她是自由的皇女。

骨子里对于皇权的敬畏,令姜萝多年后仍束手束脚,出门赏灯也下意识戴了青面獠牙的面具,护住天家颜面。

但她还是紧紧握住了陆观潮的手,握住了他一个卑贱的罪奴的手。

陆观潮那时很诧异,很震惊,也有?点窃喜:“殿下,奴……”

姜萝踮脚,抬手封住了陆观潮的唇。她嬉笑道:“阿潮,不要自称‘奴’,今夜没人?认识我?们,我?们是自由的,不对吗?”

她拉住他的手,朝前一路狂奔,清灵的笑声传了一路,引得路人?侧目,暗道哪家小娘子这般放浪形骸,在街上不顾体面乱跑。

陆观潮既惊又怕,但很快,他受她感染,卸下心防。他被姜萝拉去了远离坊市的湖边,清风明月,凉风习习。

芦花发白?,一朵朵飘荡空中。芦苇丛看着?很松软蓬松,姜萝不假思索躺了上去,邀请陆观潮共眠。

这一晚,没有?身份尊卑的限制,皎洁的月光照在他们身上,他们都是天底下再平凡不过的两个人?。姜萝闭上眼,喟叹:“阿潮,我?好想和你就这样一直生活下去啊。”

“嗯,这也是我?的愿望。”

陆观潮小心摘下了姜萝的面具,露出少女娇嫩明媚的眉眼,朱唇细牙,柳眉明眸。

他本待她满是柔情,但看到那一双熟悉的眉眼,陆观潮又想到了下令流放他全族的皇帝。

姜萝的父亲,为?了制衡朝堂上的世家党.派争斗,故意养大了世家的野心,又假意听信“陆家贩卖私盐”的谗言,牺牲了清流官吏。

即便之后,新帝接过父亲静心布置的棋局,抽刀向陆父的政敌,洗刷他们陆家冤屈,借机累积罪证,打压世家,开拓出新的局面,这又如何呢?

说白?了,无非是为?了巩固皇权,推行?由天子为?首的一言堂新政。

人?死不能复生,再多的身后名也无用。

他的父亲到死都是天家的棋子,他已经?被逼死了啊。

可?是那一晚,铭记仇恨的陆观潮却如此?懦弱,竟对仇家的女儿生出了爱慕的心。

他不配为?人?。

他不配……拥有?幸福。

所?以,陆观潮情动的时候,他克制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