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流风懂了,里头?有猫腻。

他不想吓唬老人家,几番犹豫之?下,在临近的铺子?里买了果脯与糕点拜客,再恭恭敬敬递上了大理寺在外办差的官印与腰牌。这是官家办事,不能徇私枉法?,也不可以不见官吏。

“我不想为难老人家,还请您行个方便?。不过是问几句话的事,您好好交代了,决计染不上官司,倘若有所隐瞒,往后查起来就是犯了律法?条例,我保不住您。”苏流风作揖,好声好气劝张稳婆不要为难官吏。

张稳婆哪里敢和?官府的人多打交道,几句官威的话压下来,她?马上缴械投降了。

张稳婆请苏流风入屋里喝茶,长叹了一口气道:“您不要怪我,实在是我当年收了孟家的钱,江湖道义在,事情不好往外说。”

苏流风微微挑眉:“什么样的事,还需要花钱打点?”

张稳婆心一横:“怀身子?的人不是孟家嫂子?,而是那位小?姑子?!我是去?帮她?接生?的。”

她?也很后悔,怎会一时财迷心窍就接下了这个活计。和?官吏扯上关系,哪里是那么好脱身的?这不,即使过去?七年,还是有人找上门来,她?真是悔不当初!

嗯?女官返乡,不是养病,而是养胎。

此乃欺君之?罪。

苏流风抿唇。他其?实也猜到了关窍……孟家的兄长或许生?不了孩子?,而孟家又得?有香火传承,故而孟婷月舍不得?落了孩子?,她?想着母子?连心,她?的骨肉,一定要留。但孟婷月身为内廷女官,在宫中怀孕,便?是秽乱掖庭,这是死罪!

所以她?必须寻个由头?离京,在外生?了孩子?才能回到宫里来。而那位王御医,很明显是收了孟婷月的好处,私下帮她?打掩护,用“绝症”掩盖了“怀孕”的事实。

好一桩偷梁换柱。

苏流风没有再往后查了,以免打草惊蛇。

他把查明了的事写于纸上,借助鹰隼送往姜萝手上。

苏流风公务缠身,自己却还没回承州的避暑山庄,连同?为妹妹买的很多柳州特产,也安安静静堆放在客栈里的小?箱笼里,带不回去?。

三日后,姜萝收到了苏流风的信。

她?打量纸上流丽清逸的字迹,落的每一画都笔饱墨酣。先生?没有忘记她?的事,很郑重给她?回信。

只是流畅的笔迹在她?的称呼处一顿,笔锋潦草,断了线,也乱了苏流风的心。

他写了个“女君”,并非“妹妹”,也不是“阿萝”,更不写“殿下”。

姜萝知道苏流jsg风谨言慎行的性格,他知道信件没有丢失的可能,但保险起见,他还是没有暴露姜萝的身份。

只是那时……姜萝捧着脸,嘴角不由自主微微上翘。

先生?为何犹豫了?他原本想喊她?什么呢?

姜萝没由来想到了苏流风的模样。

清淡的月光透过镂花窗格照入,郎君身穿浆洗过好几回的素色衫袍,立于案前。白皙骨立的手腕伸出?,毛笔吸饱了墨汁,苏流风低下眼睫,细思一会儿,利落地下笔。

直到,他记起姜萝的脸。朱唇细牙,明眸善睐。眉心一点红,灼灼如山桃。

妹妹长大了,不再是玉华镇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孩了。她?做事十分得?体、聪慧,对上能使计周旋,御下能圆融部署。她?不会赤足踏在蓬蓬的新雪里狂奔,也不会为了多睡一会儿觉,眯眼要他喂杏仁茶。

姜萝长得?愈发娇艳美?丽,也与他渐行渐远。他们之?间隔了好多沟壑,君臣、教礼、地位尊卑。苏流风知道,他无法?以师生?的关系,与姜萝长久,她?是皇女,他更没资格做她?的兄长。

所以呢?他还有欲求。

苏流风一瞬茫然,他不明白。

那样坚毅、有主意的君子?,却在小?妹的名讳上踅足。他难得?有一寸兵荒马乱,不知该喊姜萝什么。

他们还算是兄妹吗?又或者说……历经两世的师生?呢?

苏流风想起陆观潮的话他不能对外言说的……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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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春园,东厢房。

姜萝让赵嬷嬷准备了一碟黄蜂糕坨和?新沏的紫笋茶,她?要招待迟些过来更换灯烛盏台的孟婷月。

孟司灯公职在身,先更换了帝后寝殿里的灯烛,再依次轮到皇子?女们,等到了姜萝的园子?,已经是入夜时分。

宫女们被赵嬷嬷领去?卸廊灯,孟婷月则被姜萝请入屋里小?坐。

折月还贴心为她?们阖上了房门,防止屋隅角落的冰鉴往屋外散冷气。

孟婷月瞥了一眼热气腾腾的茶,心下感叹,也就只有这一帮皇亲国戚才有财力能在夏日用冰消暑,再吃一碗热茶。平头?老百姓溽暑季节能有冷茶吃、薄纱衫袍穿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姜萝笑?眯眯地为孟婷月推了推糕点与热茶:“孟司灯别客气,用些吃食吧!看你忙了一整日,鬓角都出?汗了。”

“奴婢谢过三公主。”

孟婷月老实落座,喝了一口茶。她?还算有眼力见儿,知道内廷女官无非是帝后的侍婢,没敢在皇女面前自持官员身份。

姜萝仍在打量她?,待孟婷月饮茶后,她?吹了吹刚染上芍药红的指甲,对孟婷月道:“上次孟司灯送的水仙花味香烛不错,只可惜我不耐这道花香,会起红藓。上一次,因孟司灯不留神?的疏忽,险些要了我的命。”

“啪嗒”一声,茶盏落地,茶水溅了一地。

孟司灯立马跪地请罪,她?后脊发颤,吓得?冷汗涔涔,止不住道:“殿下,奴婢事先并不知情。谋害皇裔的重罪,便?是给奴婢十个胆子?,奴婢也不敢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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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不敢。”姜萝单手支起额角,“但我的皇姐敢啊。”

“冤枉,真的是冤枉!”

“孟司灯,我对水仙花不适的事,唯在皇姐的园子?里提起过,偏偏那样凑巧,夜里你就送来了烛灯,害我险些死于非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