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光线昏暗,弥漫着消毒水和尘埃混合的气味。
“行了,哥,放他下来吧。”王舒扬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确认无人。
陆明宣双脚刚一沾地,紧闭的双眼倏然睁开!那眼神清亮锐利,哪里还有半分受伤昏迷的样子?他稳稳站定,抬手抹了一把脸上干涸的泥水和“血迹”,动作干脆利落。
“这……这到底咋回事?”王舒展看着眼前生龙活虎的陆明宣,又看看弟弟,彻底懵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他刚才背了一路,感觉陆明宣身体绷得很紧,不像完全昏迷,但也没想到是装的!还装得这么像!
“哥,别问了!一时半会儿说不清!”王舒扬抢着回答,眼神复杂地看着陆明宣,“总之,这陆知青……是个狠人!他没事!”
陆明宣深吸一口气,带着浓重的消毒水味道的空气涌入肺腑,让他稍微冷静了一些。
他看向王家兄弟,目光诚挚而带着深深的歉意:“舒展哥,舒扬,今天的事,对不住了!连累你们,也欺骗了大家。具体缘由,现在真的不便多说,牵扯太大。”
他顿了顿,语气无比郑重,“但这份情,我陆明宣记下了!算我欠你们兄弟俩一个天大的人情!日后若有差遣,只要不违背原则,我陆明宣万死不辞!”
他这番话说得掷地有声,带着一种江湖儿女般的义气,让王家兄弟心头一震。
尤其是王舒扬,看着陆明宣认真的眼神,之前那股被威胁的怒气莫名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不过,”陆明宣话锋一转,带着一丝无奈和急迫,“戏还得继续演下去。麻烦你们,继续装作为我奔忙、焦急万分的样子,在这医院里多转几圈,吸引可能存在的‘眼睛’。”他特别强调了“可能存在的眼睛”。
兄弟俩听得更加云里雾里,但事已至此,帮都帮了,人也送到了,只能硬着头皮点头。
王舒扬嘟囔道:“行吧行吧,谁让老子……咳,谁让我们摊上你了呢!”
“多谢!”陆明宣不再耽搁,时间就是一切。
第31章 电话(五)
陆明宣快速解开身上那件沾满泥泞和“血迹”的破旧外衣,同时,王舒展也麻利地脱下了自己的外衣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劳动布工装。
两人迅速交换了外套。陆明宣穿上王舒展那件带着汗味和泥土气息的工装,虽然略小,但勉强能穿。
王舒展则套上了陆明宣那件染血的破衣服。
接下来是关键一步。陆明宣从自己换下的衣服内袋里,小心地取出一个用油纸仔细包裹的小布包。
打开,里面是几块浸透了暗红色液体的布条这是他白天偷偷准备的,用的是从村里屠夫那里弄来的猪血,此刻在昏暗光线下,颜色和质感足以以假乱真。
他迅速将其中一块布条剩下的、尚未干透的血渍,用力在王舒展的额角和鬓边涂抹开。
黏腻、带着腥气的暗红色液体在王舒展古铜色的皮肤上迅速晕染开,顺着脸颊流下几道“血痕”,看起来颇为吓人。
之所以选择王舒展而不是王舒扬,是因为王舒展的发型和大致的身材轮廓,在昏暗光线下,从背后或侧面看,与陆明宣有几分相似。
做完这一切,陆明宣压低声音快速交代:“舒展哥,你现在就是‘受伤的陆明宣’。舒扬,你扶着你哥,去急诊室门口排队,或者找个长椅坐着,表现得越焦急越好,吸引注意力。记住,尽量低着头,别让人看清正脸。我办完事就回来找你们!”
王家兄弟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紧张和一丝兴奋。
这简直像在演电影!王舒扬用力点头:“明白了!你……你自己小心点!”
陆明宣感激地看了他们一眼,不再多言,迅速闪身,像一道影子般融入了医院昏暗的走廊。
他没有去急诊室方向,而是凭着之前踩点时的记忆,径直走向住院部一楼。那里有几间住着长期病号的老病房,相对安静,人也少。
他推开其中一间病房的门。一股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病房里只住着一个老人,头发花白稀疏,形容枯槁,正半靠在床头,眼神有些浑浊地望着窗外。听到开门声,老人迟钝地转过头。
陆明宣立刻做出痛苦虚弱的表情,用手捂着自己沾了“血”的额头,跌跌撞撞地走到老人病床边的洗脸架旁,对着架子上那面模糊的小圆镜,嘴里发出痛苦的吸气声。
老人虽然口齿不清,但看到陆明宣“满脸是血”,浑浊的眼睛里瞬间涌起慌乱和同情。他急切地啊啊叫着,枯瘦的手指颤抖地指向洗脸架上的搪瓷脸盆,又指向暖水瓶,嘴里含糊不清地重复着:“水……热水……擦……”
陆明宣明白了老人的意思。他拿起脸盆,从暖水瓶里倒了些热水,又掺了点凉水,试了试温度。
然后,他拿起搭在脸盆架上的、已经发硬的旧毛巾,浸湿,拧了个半干,开始对着小镜子,仔细地擦拭脸上、脖子上的泥污和“血迹”。
热水接触到皮肤,带来一丝暖意,也加速了那些猪血凝固物的溶解。
他擦得很用力,仿佛要洗去所有的伪装和危险。
老人一直紧张地看着他,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安慰音节。
擦洗干净后,陆明宣看着镜子里那张虽然有些苍白但已无污迹的脸,稍稍松了口气。
他放下毛巾,走到老人床边。老人依旧关切地看着他。
陆明宣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和歉意。
他飞快地扫了一眼病房门口,确认无人。
然后,他迅速从贴身的衣袋里摸出一张被汗水微微浸湿的五元纸币。他不动声色地,将这张大额钞票,轻轻塞进了老人薄薄的枕头下面。
做完这一切,陆明宣对着老人,深深鞠了一躬,用口型无声地说了一句:“谢谢您,大爷。”
老人似乎明白了什么,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微光,轻轻点了点头。
离开病房前,陆明宣的目光落在老人床头挂着一顶半旧的、帽檐耷拉着的蓝色单帽上。
他毫不犹豫地摘下帽子,迅速扣在自己头上,用力往下拉了拉帽檐。宽大的帽檐几乎遮住了他大半张俊朗的脸,只露出紧抿的嘴唇和线条冷硬的下颌。
现在,任谁从旁边经过,也只会把他当成一个普通的、穿着工装、戴着旧帽子的乡下青年,绝认不出这就是那个英俊挺拔、引人注目的陆知青。
他深吸一口气,如同一个真正的幽灵,悄无声息地溜出病房,混入了医院走廊稀疏的人流中。
目标明确县邮局。
县邮局离医院不远,是一座灰砖砌成的老式平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