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如隔世,却又无比踏实。

王玉娇知道,从今往后的每一个黎明,都将如约而至,带着温暖和希望,驱散这暂时的黑暗。

而她,已不再是那个任人摆布、无力反抗的可怜虫。

命运的绳索,已被她牢牢握在手中!前世的泥沼深渊,她已奋力挣脱!

未来或许仍有荆棘,但她的脚步将无比坚定,她的目光将始终朝向光明。

这浓稠的黑暗,再也无法吞噬她分毫。

她已在黑暗中重生,并拥有了撕破一切黑暗的力量。

第11章 燃起的星星之火(一)

同一片深邃的夜空,笼罩着王家那几间低矮的土坯房。

然而,在远离王玉娇那间安静厢房的另一端,一间更加昏暗、弥漫着柴火和剩饭菜混合气味的狭小厢房里,上演的却是人间地狱般的景象。

“死丫头!耳朵塞驴毛了?!还杵在那儿当木头桩子呢?大清早起来就磨洋工!你弟弟的早饭呢?啊?!”

刘晓慧尖利刻薄的骂声如同淬了剧毒的钢针,毫无预兆地狠狠扎向刚刚小心翼翼把一碗冒着滚滚热气的红薯粥端上破旧饭桌的王玉瑶。

“不知道用井水给他冰一下吗?!这么滚烫的粥,你是存心想烫坏你弟弟的嘴,好让他吃不了饭,饿死他是吧?!小小年纪,心肠怎么这么歹毒!烂了心肝的下贱坯子!”

这样的谩骂,对王玉瑶而言,早已是深入骨髓的日常,是她生活中最“轻柔”、甚至称得上“熟悉”的背景音。

她麻木地低着头,仿佛那恶毒的言语是打在棉花上的拳头。

枯瘦的手指紧紧抠着粗糙的陶碗边沿,滚烫的碗壁灼烧着指腹,带来清晰的刺痛感,她却仿佛失去了痛觉神经,毫无所觉。

比起昨日晒谷场上那如同实质利刃般刺来的千夫所指,比起即将背负一生的“勾引男人”、“污蔑姐妹”的沉重污名,母亲这日复一日的辱骂,似乎真的……变得微不足道了,如同蚊蝇在耳边嗡鸣。

刘晓慧发泄完,看也不看王玉瑶那煞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印着清晰巴掌印的小脸,仿佛她只是地上碍眼的灰尘。

立刻,她脸上如同川剧变脸般换上了一副能溺死人的慈母面孔,转身去拉刚从里屋揉着眼睛、打着哈欠、一脸不耐烦走出来的宝贝儿子王舒刚。

“哎哟,妈的乖宝醒了?睡得好不好?快来快来,坐好坐好。” 她声音轻柔得能滴出蜜来,与刚才的凶神恶煞判若两人。

她殷勤地拉开凳子,把儿子按在桌前,拿起勺子,对着那碗滚烫的粥小心地吹着气,“妈给你吹吹,凉了再吃,小心烫着啊,我的金疙瘩。”

她满心满眼都是她的命根子,恨不得把粥吹成温的再喂到他嘴里。

这时,王玉雪才打着慵懒的哈欠,慢悠悠地从自己那间相对干净、还糊着几张旧报纸的房里踱步出来。

她头发有些蓬乱,却带着一种刻意的慵懒美,身上那件半新的蓝布褂子也比王玉瑶的破旧衣衫体面得多。

她瞥了一眼饭桌,语气带着一丝被惯坏的娇嗔和理所当然的催促:“妈,我的早饭呢?都快迟到了!一会儿早读该赶不上了!”

刘晓慧头也没抬,全副心思都在哄儿子多吃一口,随口不耐烦地敷衍道。

“让你妹妹给你盛!没看见妈这儿忙着管你弟弟吃饭呢?玉瑶!死丫头耳朵聋了?!没听见你姐姐要吃饭吗?赶紧的!磨磨蹭蹭,等着我拿棍子请你呢?!”

厨房阴暗的角落里,王玉瑶正蹲在一个缺了腿、用砖头垫着的小木凳上,面前是一个豁了口的粗瓷碗,里面盛着稀得能清晰映出屋顶椽子倒影的米汤,上面飘着几片可怜的红薯皮。

她手里捏着一小块咸得发苦、硬邦邦的腌萝卜,小口小口地、近乎机械地吞咽着这寡淡无味的“早饭”,仿佛只是为了维持这具躯壳的运转。

听到刘晓慧那熟悉的、如同鞭子抽打般的呵斥,她端着碗的手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浓重的、绝望的阴影。

她没有说话,没有抱怨,甚至连一丝不满的表情都没有。她默默地放下自己那碗几乎没动、早已冰凉的稀粥,像一个设定好程序的木偶,动作僵硬地起身,走到土灶台边。

灶上的铁锅里,还残留着滚烫的粥,散发着灼人的热气。她拿起一块脏兮兮、油腻腻的破布垫在手上,费力地掀开沉重的木头锅盖,一股更浓烈的热气扑面而来。

她踮起脚,用长柄木勺舀起满满一碗同样滚烫、粘稠的红薯粥,小心翼翼地端着,如同捧着一块烧红的烙铁,一步一步挪到饭桌前,将那碗足以烫伤人的粥,轻轻放在王玉雪面前。

王玉雪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王玉瑶只是一个没有生命的、会移动的碗架。

她拿起自己的筷子那是一双相对完好的竹筷,不像王玉瑶用的那两根磨得发亮的细树枝就着桌上那碟油光光的咸菜,飞快地扒拉着碗里的粥,发出呼噜呼噜的、毫不雅观的声响。

不过片刻,一碗粥就见了底。她把空碗往桌上一推,发出“哐当”一声,抓起旁边洗得发白、边角磨损严重的帆布书包,像一阵风似的冲出了家门,奔向属于她的、充满“前途”的学校。

自始至终,她没有看王玉瑶一眼,没有说一句“谢谢”,甚至连一个眼角的余光都吝啬给予。

仿佛这个为她端来滚烫早饭、承受着母亲无尽责骂的妹妹,只是空气,是尘埃,是王家这间破屋里一件会动的、不值一提的旧家具。

“死丫头!还傻愣着干什么?!洗碗!洗完碗赶紧把家里人的衣服都洗了!堆了好几天的脏衣服,都发臭招苍蝇了!真是越来越懒,养你有什么用?光吃饭不干活的赔钱货!还不如养头猪能杀了吃肉!”

刘晓慧一边用粗糙的手指给王舒刚擦着沾满粥渍的嘴角,一边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更加不堪入耳的咒骂,那尖锐刻薄的声音如同钝刀子,不断切割着王玉瑶早已疲惫不堪、濒临崩溃的神经。

王玉瑶默默地收拾着桌上的碗筷。冰冷的井水倒进木盆里,刺得她手上那几道被冻裂又反复劳作而无法愈合、渗着血丝的口子钻心地疼。

她咬着下唇,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冰冷的井水和手上的刺痛,都比不上心头的万分之一寒凉。

为什么?为什么妈妈永远只看得见弟弟?仿佛弟弟是金子做的,而她是路边的泥?为什么大姐永远高高在上,像天上的月亮,理所应当地享受着家里最好的东西,对她呼来喝去,仿佛她是天生的奴仆?

为什么她们都那么讨厌自己?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难道仅仅因为自己是个女孩?难道仅仅因为自己不够漂亮,不够会说话?

还有那张该死的纸条!那张让李知青约王玉娇去后山小树林“谈事”的纸条!

明明是大姐王玉雪!是她亲手在灯下写好,叠得整整齐齐,塞到她手里,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务必亲手交给李长河,还说这是“很重要的事”,关乎大姐的“前程”!

为什么到了最后,却变成了她王玉瑶“不知廉耻”、“勾引”李知青?!为什么变成了她“污蔑”堂姐王玉娇?!

巨大的委屈和不甘如同剧毒的藤蔓,带着尖锐的倒刺,从心底最深处疯狂滋生,紧紧缠绕着她的心脏,越收越紧,几乎让她窒息,让她发狂!

他们打算就这样让她一辈子背负着这莫须有的、足以压垮她的污名活下去吗?

像阴沟里的老鼠,人人喊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