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知青……我求求你了……救救我妹妹……救救她吧……不然她真的没法活了……呜呜呜……”
那姿态,那哭声,真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将一个“为妹请命”的好姐姐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李长河站在风暴中心,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看着王玉雪那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模样,看着她为了妹妹“苦苦哀求”,心中五味杂陈。愤怒、屈辱、不甘……但最终,一种诡异的、被这柔弱姿态激发出的保护欲和一丝隐秘的、对王玉雪本人的复杂情愫,竟然压倒了理智。
他想起王玉雪私下对他那些若即若离的暗示和温柔……再想到王玉瑶那毫无吸引力的样子……一种妥协的情绪涌了上来。
他猛地闭上眼,又睁开,避开王玉雪那“哀伤”的目光,看向咄咄逼人的王利民和刘晓慧,从牙缝里挤出了三个冰冷的、无尽屈辱的字:
“……好,我答应。”
第10章 暂时的尘埃落定
夕阳的余晖如同熔化的赤金,泼洒在空旷的晒谷场上,将一切都染上了一层刺目而悲怆的橘红。
空气中弥漫着白日暴晒后特有的干燥气息,尘土与残留的谷壳气味混合在一起,吸入肺腑,带着一种粗砺的灼热感。
一天的喧嚣似乎被这暮色强行按下了暂停键,只留下一种令人窒息的、尘埃落定的疲惫。
白翠芳那双浑浊的老眼,此刻却像淬了毒的刀子,狠狠地剜向瑟缩在角落阴影里的王玉瑶。
那目光阴冷、怨毒,仿佛要将女孩单薄得如同纸片般的身躯彻底洞穿。
她佝偻着背,凑近身旁被她小心翼翼护着的王玉雪,压低了声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淬满了最深的恶意。
“呸!下贱胚子!自己惹了一身骚,烂泥扶不上墙!还要连累我的乖宝跟着受这份腌臜气!看她那副丧门星的晦气样儿!”
她撇着嘴,毫不掩饰地啐了一口,那眼神里的鄙夷,仿佛王玉瑶是地上最污秽不堪的泥垢,多看一眼都嫌脏了她的眼。
村长白国富清了清嗓子,试图驱散这凝固的、带着硝烟味的空气。
他脸上堆起刻意为之的、沟壑纵横的“和蔼”笑容,转向了这场风暴名义上的“受害者”王玉娇。此刻的王玉娇,显得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疏离感,仿佛方才那场惊心动魄的攻防战只是别人的故事。
“玉娇丫头啊,” 村长的声音放缓,拖长了调子,带着他惯用的、试图弥合一切的息事宁人腔调。
“你看,闹也闹了,气也出了,该证明的清白也证明了。说到底,这不就是你们小姐妹之间拌嘴斗气,闹出的一场误会嘛?”
他刻意将性质轻描淡写,“一家人呐,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血浓于水!何必闹得这么大,满村风雨,让外姓人看咱们老王家的笑话?让整个红星村跟着丢脸?”
他顿了顿,浑浊的眼珠状似无意地扫过角落里那个垂着头、仿佛已经失去所有生气的王玉瑶,然后又落回王玉娇的脸上,带着一种施恩般的“公允”。
“这样,舅爷做主了!回头呢,我让你玉瑶妹子,好好给你赔个不是,诚心诚意地、深刻地给你道个歉!这事儿啊,咱就让它翻篇了!行不行?听舅爷一句劝,家和万事兴!家和才能万事兴嘛!”
他反复强调着这面“大旗”,试图用它来掩盖所有的龌龊和不公。
王玉娇的目光,平静地掠过村长那张写满了“到此为止”、“粉饰太平”的脸庞,最终定格在王玉瑶身上那个瘦小的身影,此刻几乎要将那颗沉重的头颅彻底埋进单薄的胸膛里,卑微得像一粒随时会被风吹走的尘埃。
一丝冰冷的、洞悉一切的寒意,在她清澈的眼眸深处无声滑过,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既然王玉瑶已经当着全村人的面,像一个沉默的羔羊,认下了那莫须有的罪名污蔑堂姐、挑拨离间、惹是生非她王玉娇此刻再多说一个字,都不过是给这场由王玉雪精心导演、刘晓慧默契配合、村长最终拍板定论的荒唐闹剧,徒增几缕供人咀嚼的谈资,成为她们茶余饭后的新笑话。
她微微颔首,脸上没有任何波澜,声音清冷得像山涧的溪流,听不出丝毫喜怒:“好。”
这一个简简单单的“好”字,却仿佛瞬间卸下了村长白国富肩头的千斤重担。
他脸上立刻绽开如释重负的、发自内心的笑容,深刻的皱纹都仿佛舒展了几分,对着王玉娇连连点头,语气充满了夸张的赞许。
“哎!好!好!玉娇丫头就是个好的!仁义!懂事!识大体!舅爷就知道你是个明白人!”
他立刻转向还拉着脸、护着王玉雪、眼神依旧不善的刘晓慧,语气瞬间变得严厉,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老二家的!听见没?!玉娇丫头大度,不跟你们计较!赶紧的,回去把事情好好捋顺了!该道歉道歉!该管教管教!别整天整这些上不得台面的幺蛾子!再有下次,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随即,他仿佛完成了重大使命,猛地转过身,对着周围那些依旧伸长脖子、意犹未尽、眼神闪烁着八卦光芒的村民们,不耐烦地、像驱赶一群聒噪麻雀般用力挥动着手臂,声音洪亮而带着威胁。
“散了散了!都杵在这儿干啥?!等着管饭啊?!活儿都干完了?!一个个闲得腚疼!再敢偷懒磨洋工,明天统统给我去修水渠!一个也别想跑!工分扣光!”
人群在村长不容置疑的呵斥和“修水渠”的威胁下,终于像退潮般不情不愿地散开。
他们三三两两地离去,脚步拖沓,但低低的议论声却如同夏日傍晚挥之不去的蚊蚋,嗡嗡营营,固执地萦绕在晒谷场上空,不肯停歇。
王玉娇在母亲张琴兰小心翼翼的搀扶下,缓缓转身,准备离开这片是非之地。
她的目光,最后一次,深深地投向晒谷场中央。
那个瘦弱的身影,王玉瑶,依旧孤零零地钉在原地,像一棵被突如其来的冰雹狠狠砸过、又被烈日曝晒得奄奄一息的小草。
夕阳那浓稠的橘红色光线,将她本就单薄的身影拉扯得更加细长、扭曲,投射在坑洼不平的泥地上,仿佛一截随时会断裂的枯枝。
自始至终,没有任何一个人无论是那个刚刚还在对她拳打脚踢、此刻却已随众人离去的亲生母亲刘晓慧。
还是那个主持“公道”、高喊“家和万事兴”的村长白国富;亦或是那些带着满足的窥探欲、刚刚散去、嘴里还嚼着舌根的村民曾停下脚步,哪怕只是问一句:
“玉瑶,到底怎么回事?”
“你愿意认吗?”
“你……疼不疼?”
没有。
一个字都没有。
她就像一件被随意丢弃的、失去价值的道具,被粗暴地推到了聚光灯下,承受了所有的恶意、鄙夷、嘲弄和幸灾乐祸的目光洗礼后,又被无情地遗忘在落幕的黑暗里。
她的存在是透明的,她的委屈和那沉甸甸的冤屈,在“家和万事兴”这面光鲜亮丽的大旗下,显得如此微不足道,一文不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