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昱川看着坐在对面的陆承玦,随手取出两只酒杯,倒满后推了一杯过去。他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问:“陆世子,你怎么在这里不在国子监?”
陆承玦抬眼:“你为何在这,我就为何在这。”
沈昱川轻酌了一口,目光落在陆承玦的脸上,问道:“安国公府也在调查徐书源的事情?”
陆承玦神色未变:“略尽绵力而已。父亲说,永安侯府的事,公府也会放在心上。”
沈昱川闻言,微微垂下眼眸。事实上,永安侯府与安国公府之前并没有这么要好,两家关系密切也是在安国公认回陆承玦之后的事。毕竟,当年是沈家救下了差点被人牙子卖掉的陆承玦,还将他栽培成材尽管,私下经常被他欺负、呼来喝去就是。
这时,店小二端上几碟小菜,香气四溢,打断了他的思绪。
沈昱川夹了一口菜,慢悠悠地问道:“那么,世子殿下,掌柜的可告诉你什么有趣的线索?”
“掌柜的说,徐书源住了三个月,是一次性缴清房费。还提到有几次半夜起夜都看到徐书源从外面回来,具体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他也不清楚。”
沈昱川若有所思地咀嚼着菜,吞下后说道:“听说他为了上京赴考还跟邻里借了不少钱。一个手头窘迫的人,偏偏选择价格不菲的悦来客栈福字房,倒是挺耐人寻味的。”
“确实。”陆承玦点了点头,“我翻看过案卷,徐书源是个少年天才,十八岁考中秀才,接着又中了举人。但奇怪的是,他一直没有参加会试,一直在青水县当教书先生,直到三十三岁才上京赶考,结果却死在了这里。”
“考完秀才紧接着去考乡试,这么勤奋的人,竟然没有接着考会试?”沈昱川敲了敲桌面,目光若有所思。
陆承玦瞥了他一眼,唇角轻扬,声音不急不缓:“不似某人,考过童试就懒散了。”
沈昱川闻言,瞪了陆承玦一眼,抬腿想在桌下踩他,谁知陆承玦早有防备,轻巧地避开了。他不甘心地哼了一声,岔开话题:“我刚才也去徐书源住的房间看过。环境不错,窗户正对大街,光线好,空气也通透。楼下还有个卖花椒鸡杂的小摊,长武说香得很。”
“长武?”陆承玦眉头微动,转头看向客栈角落。果然,那个熟悉的身影正埋头吃饭,余光却时不时飘向这边。两人目光对上,陆承玦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重新端起酒杯。长武,他昔日一起练武的伙伴,而长玦早已不在了,他自然也不可能跟长武再联系。
沈昱川似乎并未察觉他的情绪,随口说道:“我的贴身侍卫啊。长玦不在了,我总得找个新侍卫。”
陆承玦握着酒杯的手微微收紧,眼中情绪一闪而过。他抿了抿唇,语气克制:“长武是个可靠的。”
“那自然。”沈昱川故作无意地笑了笑,语气却带着几分意味深长,“长玦能做的事情,长武当然也能做,说不定还能做得更好呢。”
他话音刚落,便清楚地看到陆承玦的动作僵了一瞬。陆承玦波澜不惊的神情难得有了一丝裂缝,他的手握紧酒杯,指节微微泛白,随即“啪”地一声将杯子重重放回了桌上。
“怎么了,陆世子?酒不合口味?”沈昱川单手托着下巴,笑得开心。
陆承玦闭了闭眼,随即恢复如常,语气平静得没有半点波澜:“没事。只是想到你刚才提到,徐书源的房间正对大街,楼下还有叫卖食物的。如果他真是来赴京赶考的,按理说应该选择安静些的地方潜心学习。这样的房间……不太合理。”
眼见陆承玦迅速隐藏起自己的情绪,沈昱川不由得感到无趣。他撑着头,懒懒道:“我跟陆世子一个看法,总觉得徐书源上京这事,不是单纯为了赶考,应该另有原因。陆世子慢用,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沈昱川随即站起身漫步绕到陆承玦身侧,伸手按着陆承玦的肩膀,俯下身靠近他耳边,声音低而轻:“陆承玦,我说过……你会后悔的。”
温热的气息拂过陆承玦的耳廓,他僵了一瞬,耳根迅速染上薄红。沈昱川看在眼里,笑意更深,却在下一刻立刻拉开距离。
“长武,走了!”他转头朝长武喊了一声,脸上神情淡定自若,仿佛没有注意到身后陆承玦那一瞬间的情绪波动。
长武正埋头吃着最后一口菜,听见招呼,忙三两下解决掉剩菜,随手用袖子擦了擦嘴,大声应道:“好嘞,少爷!小的来了!”
沈昱川看着长武那粗鲁的模样,忍住翻白眼的冲动,随即转身离去。
陆承玦看着他的背影,指尖还停留在方才的酒杯边缘,眉目低垂,眼中情绪晦暗难明。片刻后,他缓缓收回视线,抬手将杯中剩余的酒一饮而尽。
*
沈昱川回到永安侯府,才刚进院门,就被告知沈昱景已经替他安排好了刑部从事的身份,主要职责是处理文书、整理案卷、传递命令、初步调查等事务。说穿了不过是个跑腿打杂的职位,但至少让他名正言顺地参与查案,也算得了个合理的借口。
晚饭后,他难得早早洗漱完毕,准备早点休息。明天一早还得去礼部侍郎孙六奇府上,查查他家车夫马大安的事连环杀人案的第二个死者,调查他身边共事的人也许能找到些新线索。
然而,到了半夜,一阵阵轰隆的雷声将沈昱川从梦中惊醒。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耳边传来暴雨倾盆的声响,雨点密集地敲打着窗棂,伴随着雷电交加,显得格外刺耳。
他撑起身,揉了揉眼睛。
屋内的烛火早已熄灭,窗外偶尔闪过的电光,将房间映得忽明忽暗,影影绰绰。沈昱川坐在床沿,披上外袍走到窗前,伸手推开一条缝,冷风夹着湿气扑面而来,让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望着雨水模糊的院子,听着雷声滚滚,心中不由烦躁起来。
他并不惧怕雷声,只是雷雨夜总是让他难以安眠。
“真是见鬼了。”他低声嘟囔着,将窗关上,扣好窗栓,又回到床边坐下。
从小到大,每当雷雨夜,他总会把长玦唤入房内。长玦这人少言寡语,或是陪着他聊聊天,或是干脆什么也不说,仅仅是坐着听他说话,沈昱川便觉得足够。于是他后来就养成了一个习惯雷雨夜的时候搂着长玦入睡。
长玦练武出身,手脚总是温热,即使秋冬时节也是如此。每次他拉着长玦上床,长玦总是乖乖地躺好,一动也不动,像个温热的人偶。他可以毫无顾虑地搂着他睡到天亮,风雨雷电全都不再打扰。
然而,如今的长玦早已“死了”。活下来的,是安国公府世子陆承玦。想到这里,他心头微微一紧,随即又松懈下来,摇了摇头。
现在他的贴身侍卫是长武。沈昱川想起长武那憨直的模样,心底忍不住泛起一阵恶寒。搂着长武入睡?简直不堪想象!
他叹了口气,扬声喊了一句:“福宝!”
门被轻轻推开,小厮福宝探头进来,略带困意地问:“少爷,有什么吩咐吗?”
沈昱川懒洋洋地靠在床边,眼角扫向他:“去,把长武叫进来。”
福宝闻言,怔了一下:“啊?少爷,叫长武……这时候?”
“废话少说,快去。”沈昱川挥了挥手,语气不耐。
福宝赶紧退下,不一会儿,长武便走了进来。他看着沈昱川,挠了挠头:“少爷,这么晚了,您找我有事?”
沈昱川扫了他一眼:“雷声太吵,睡不着。你给我讲个故事,什么都行,打发时间。”
长武一愣,随后憨厚地笑道:“少爷,小的讲的故事可能没那么好听,但小的尽力!”
沈昱川靠在床上,随手拉过被子盖住身体,懒懒道:“随便吧,别太无聊就行。”顿了顿,他补充了一句,“说说你们小时候练武的趣事吧。”
长武咧嘴一笑,挪了个凳子坐下,想了想后说道:“说到小时候练武的事情,我们那一届最出色的就是长玦了,可惜他……为了守护少爷才牺牲了。”
话一出口,长武自己也愣了一下,脸色微微一变,连忙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啊,少爷,我好像不该提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