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姥姥作别?,卫疏星又蹦回了自己的西院。

方才她激动得过了头,竟忘了还有贺玉舟这个人,将他冷落在屋子里。

而今从门外一探头,贺玉舟照旧坐在竹榻上,迎着灯火做针线,头埋得颇低,在胸前洒下一大片的阴影。

他的样子不对劲儿,卫疏星熟悉的贺玉舟行走坐卧都很?有仪态,绝不会弓着脖子与腰背。

卫疏星心一颤,轻手?轻脚地?走上前去,半蹲在他身边:“贺玉舟……你不会在哭吧?”

早就听到她的脚步声了,贺玉舟竭力调整着情绪,却只调好了七八分,微声道:“我没事儿,圆圆。光线不好而已,看得眼睛疼。”

卫疏星不信他的话,她平日乐呵呵的,仿佛没什么心事,有时却心思细腻,品得出?别?人的悲喜。

他还喜欢她,她万分地?笃定。

不是?她自信或自负,而是?她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

可是?和离的事已经成了,板上钉钉、木已成舟,不会变了。

卫疏星正犹豫着说些什么,说什么才能让贺玉舟不哭,才能让他好受一些,便听贺玉舟呼了一口?气,嗓音极轻地?关怀起她:

“我让你为难了吗,圆圆?”

女郎抬起头,直视贺玉舟乌黑的眼。

从她的眼神中,贺玉舟得到了答案,遂虚虚扶住她的小?臂,牵着她坐好,不要总蹲着:“是?我不好,我不该叫你为难。”

竹榻上冰冰凉凉的,贺玉舟却一点点摩挲热了女郎的手?:“如今我们已经不是?夫妻了,圆圆,你心软,不必事事考虑我,我也不会打扰到你。”

这话说得好灰心,卫疏星掀眸瞧他一眼,为他云淡风轻的容色而困惑。

他在忍,若是?不忍,卫疏星就会跟着为难,可是?只要忍了,他就会痛苦。

把苦闷伤心都憋在肺腑里,想哭不能哭,那该多?难受啊,所以卫疏星轻轻将他的手?握住,温声道:“没有关系呀,你可以哭的……贺玉舟,就这一次,我准许你哭的。”

贺玉舟却笑着摇首,绝不肯在女郎面?前露哭声:“不是?,我并?非想哭。你要相?信我。”

卫疏星不以为然,干巴巴盯着他。

她的目光令贺玉舟不自在,再如此下去,下一瞬就要被看穿,是?以贺玉舟尽快转移了话题,将西瓜抱过来:“你快吃吧,圆圆,还有点儿凉气。”

卫疏星接过西瓜,恹恹地?挖了几?口?吃。

她和离了,她本应高兴的,何必为贺玉舟的伤心而伤心呢?

“你说得对,贺玉舟,你不能让我为难!”

将勺子一拍,卫疏星一手?抱西瓜,一手?叉腰,忽的挺直了腰背,严肃道:“因此你应该笑,你现在就笑!”

贺玉舟便在怔忡里极难看地?笑了,特别?假,特别?丑:“圆圆,尽管我们和离了,可是?日后?你若遇到什么困难,遇见谁欺负你,只管来找我。”

卫疏星怎会看不出?他的伪装,却与他配合得演了下去,咧嘴笑道:“你和我表哥似的,他总说若我被人欺负,就去找他。”

“我也是?你的兄长啊。”贺玉舟默默揪住了布料,拧出?一团皱巴巴的水仙纹样,“我和舅兄的心相?差无几?。”

卫疏星又吃了几?口?西瓜,甚至只想吃西瓜,不想再说话。

她已无话可说了。

既然已不是?夫妻,就应保持好各自的边界,否则那封和离书?就没有意义。

这样的沉默,深深提醒了贺玉舟现今的局势,他放下未绣完的荷包,局促地?张了张嘴:“圆圆,我先回东院收拾东西,待会儿就回自己家,不在你家住了。”

卫疏星一惊:“太突然了……你可以再住一晚上啊,急什么呢?东院住着挺好的吧,又宽敞又凉快。”

“很?晚了,我在你家住了这么久,是?该搬走了。”贺玉舟已然开始缠线,将针线荷包都收纳起来,“这玩意儿,我趁着两天假,做好后?叫人送过来。”

他是?在逼自己,再不想走,再不能适应,也要走、也要适应。

自从明确了自己的情意,每一日,贺玉舟都自认比前一日做得更好;到了次日,他便又觉得其实昨日远远不够好,更好的其实是?今日。

也许两人再做一日夫妻,他便离完美的夫婿更进一步。

可惜没有回头路能走了,连前路也看不见,只有离开卫府的路坦荡敞亮,能供贺玉舟前行。

卫疏星没有多?留他,她明白,自己也必须适应不和贺玉舟做夫妻的新日子。

将贺玉舟送到了东院,看他一样样地?收拾好行囊,仿佛今晚非走不可,而且走了就不会再回来,卫疏星蓦然酸了鼻尖,脸一扭,点点泪花坠下来。

她一步步挪到窗边,对着星夜轻轻地?吐息。

没事儿,又不是?永别?,明天就能再见到贺玉舟了,难道他还能拒绝吗?

她匆匆抹了泪,两根食指抵向嘴角,往上一挑,一个僵硬的笑就现在她脸庞。

卫疏星平复好心绪,再送贺玉舟出?了卫府大门。

明亮的灯火下,她脆生生唤道:“静川哥哥。”

贺玉舟从马上望下来,眸色温柔:“还有话要对我说吗?”

“你多?保重?呀。”卫疏星摆摆手?,“……快回去吧,路上当?心。”

浓黑的夜,马蹄声渐渐远去,贺玉舟的背影消失在道路尽头,什么都看不见了。

卫疏星竟没有多?少“和离”的实感,什么叫“和离”啊?

除却律法上不再是?夫妻,还会有什么新的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