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语气放得更缓了些,带着追忆往事的口吻:“哀家听说,苏婕妤幼时体弱,一直在江南外祖家将养。江南水乡,钟灵毓秀,难怪养出婕妤这般剔透的人儿。”
她顿了顿,目光温和地看向王氏,仿佛闲话家常:“王夫人,苏婕妤在江南长大,想必口味也随了那边?她小时候最爱吃什么点心?可有特别不喜的食物?哀家想着,若知道她喜好,也好让小厨房做些,慰藉她思乡之情。”
这问题看似寻常,却暗藏杀机。
王氏明显被问住了,眼神慌乱地飘忽了一下,手指用力绞紧了帕子。
她嘴唇嚅动了几下,才挤出几个字:“回太后,江南点心是精致。婕妤娘娘小时候……似乎爱吃……梅花糕?”
她的语气充满了不确定,最后甚至带上了一个疑问的尾音,仿佛在向谁求证。
苏月婵抬起眼,声音轻柔婉转:“谢太后娘娘垂怜。母亲记性真好。江南的梅花糕,软糯香甜,女儿幼时确实偏爱。”
太后仿佛没看到王氏的窘迫,继续闲话家常:“哀家听闻苏婕妤幼时体弱,寄养在江南外祖家中,你们母女想必聚少离多吧?”
王氏身体微不可查地一僵,随即恭敬回道:“回太后娘娘,正是。女儿自小身子骨弱,江南水土温润,更适宜她将养。臣妇与她,确实不如寻常母女那般亲近。”
“哦?那真是可惜了。”太后故作叹息:“小小年纪就离了父母,身子骨又弱,苏夫人当年想必是日夜悬心吧?夫人快跟哀家说说,苏婕妤幼时在江南,最常犯的是什么症候?可曾请过哪位名医圣手?用了什么方子调养,才将她这身子骨调理得如今这般康健,能侍奉君王?”
对于真正的母亲,这是刻骨铭心的记忆;但对于一个临时被推出来的母亲,这就是致命的考题。
王氏显然不是有心机之人,她眼神乱瞟,额上汗珠滚落,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仿佛大脑一片空白。巨大的恐惧让她几乎窒息。
这反应,几乎等于不打自招!
苏月婵将手按在王氏的手臂上,脆声道:“太后娘娘仁慈,娘亲不必如何惶恐。照实说就是了。”
她的手掌传来温热的力量,让王氏的心神稳定了一些。王氏想起了自己早夭的女儿,她循着回忆,将女儿过往种种一一道出。
倒也寻不到什么错处。
太后端起茶盏,轻轻撇去浮沫,语气转为温和:“苏婕妤在江南这些年,想必你与她书信往来最是频繁吧?最近一次收到她的信是什么时候?信中都说了些什么体己话?可曾提起在江南的趣事?”
“婕妤娘娘的信中多是报平安,说在江南一切都好,让臣妇勿念。”她回答得依旧笼统模糊,生怕多说多错。
太后靠在凤榻上,殿内沉水香的青烟依旧袅袅,但她眼中的温度已彻底冷却。
王氏的惊慌失措、答非所问、漏洞百出,哪里像一个正常的“母亲”?
她和苏月婵分明就是假母女!
接下来,就不是试探了。而是如何拔掉这根扎在眼前、也扎在皇帝心上的毒刺!
“大胆王氏,竟敢欺瞒哀家!”
第94章 真假女儿
王氏吓得浑身发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太后娘娘息怒,臣妇不知何罪之有!”
太后积攒的怒火和猜疑终于爆发:“什么骨肉情深,什么江南养病,全是谎言!苏婕妤根本不是你亲生女儿!说!她究竟是谁?是谁指使你们苏家,用这李代桃僵之计欺君罔上?”
王氏被这雷霆之怒彻底击垮,除了磕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直沉默的苏月婵动了。
她“扑通”一声也跪了下来,却不是对着太后,而是转向了瘫软在地的王氏,带着哭腔,却又字字清晰:“母亲,事到如今,您还要在太后娘娘面前粉饰太平吗?”
这一声质问,让王氏微微一顿。
苏月婵眼中的泪水滚滚落下,像是承载着无尽的委屈:“太后娘娘明鉴!臣妾确实不是母亲的掌上明珠。母亲的心,未曾在臣妾身上,只因不是男儿身。”
她声音带着泣血的控诉:“臣妾从小体弱,母亲就干脆将我放到江南养病,母亲眼中只有哥哥,臣妾在江南是死是活,母亲何曾真正关心过?一年能有一封书信问候,已是天大的恩赐!信中除了‘安好’二字,可曾有过半句嘘寒问暖?可曾问过女儿喜欢什么,害怕什么,身子到底哪里不适?”
王氏完全懵了,忘了哭泣,只是呆呆地看着苏月婵。
苏月婵转向太后,额头触地:“太后娘娘问江南旧事,问病弱细节,母亲一概不知!为何?因为母亲的心,全在哥哥身上。哥哥的一餐一饭,一病一痛,她都记得清清楚楚!至于臣妾这个女儿,不过是苏府里一件可有可无的摆设。能用来选秀,光耀门楣,已是臣妾最大的用处!”
这番泣血控诉,将王氏之前的种种失态、答非所问、漏洞百出,瞬间扭转了方向。
这突如其来的转折硬生生堵住了太后将要落下的怒火。
太后厉声喝道,但气势已不如之前那般笃定:“空口白牙,就想糊弄哀家?你说她不关心你,不记得你幼时之事,好!哀家就去好好查查。李嬷嬷。”
“老奴在!”李嬷嬷立刻上前。
“你亲自带人去苏府,将苏府所有苏婕妤寄回的家书,还有苏府寄往江南的家书底稿,统统给哀家搜来!一张纸片都不许遗漏!”太后死死盯着苏月婵:“哀家倒要看看,这‘骨肉疏离’,到底疏离到什么地步?”
王氏瘫在地上,浑身冰凉,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尖叫:完了!真正的女儿早夭,哪里有什么家书往来?府里也绝不会有写给“苏月婵”的信。这谎言马上就要被拆穿了!
殿内的气氛压抑到了极致,时间一点点过去,如同钝刀割肉。
苏月婵一直跪在殿里,腰杆挺得笔直。
终于,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李嬷嬷回来了!
她手中捧着一个古朴的木匣,神色凝重地快步走到太后面前:“启禀太后娘娘,老奴在苏忠大人家里寻得了家书。”
木匣被打开。里面整整齐齐码放着一叠泛黄的信笺。
太后随手拿起最上面一封,信封上娟秀的字体写着“母亲大人亲启”。她抽出信纸,上面是同样娟秀却带着一丝稚嫩的字迹,内容果然是报平安,问候家中父母兄长,提及江南风物,言辞规矩,透着疏离。
王氏惊诧极了,这么短的时间,这些家书是从哪里变出来的?
即便是看见家书,太后也不相信苏月婵。
她将信纸铺在桌上,吩咐道:“准备笔墨。”
她看向苏月婵:“苏婕妤,既然你说家书是你写的,那就让哀家看看你的笔迹。就写‘母亲大人安好,女儿于江南一切尚可,勿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