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1 / 1)

柳乐从太皇太后和太后那儿都听过,予翀本来是该有个同胞妹妹,但妹妹没能活着出生,他的生母谢贵妃亦是在生产时没了。想必是为此,他想起自己的妹妹,不免带几分恨意。他的生身父母都已过世,又没有个同父同母的姊妹,再说身为皇子,兄弟姐妹间本没有寻常百姓家那么亲热,这样一想,他也真是孤单、可怜。

她说不出重话,良久轻轻道:“我妹妹是个普通姑娘,不是公主,她不必非要嫁你们皇族亲信、大宦名门之后。哪怕是布衣平民,只要品行好,只要她喜欢。”

予翀点点头,郑重道:“我保证我并不是要把这个当作对你的道歉、补偿,但我保证,你妹妹一定能嫁给她喜爱、且配得上她的人。”

柳乐听到“道歉”,心头就跟叫针刺了一下似的。她没有答话,扭头便走,心道:先前我与你说话,是因为娘在这里,只不过为面上能过得去,现在,我只等着你把我休出王府,不会再和你说一个字。

回到屋子,她立即命人将予翀的衣物全部收拾出来,给他送去。几个丫环都不肯单独走这一趟差事,看见柳乐板着脸,神情与往日大不同,也不敢说笑,无法,只好几人一道去了。柳乐也不问东西送到了哪里。

这日晚间,予翀遣人来探问柳乐。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书房的丫环小蝉。柳乐素来喜欢书房里两个丫头,每次见了免不了与她们说笑,这回连见也不见,只对巧莺说:“你让她回去,不用提我好不好,很不必这般假装关心,从此以后,要么杀了我,要么撵我走,要不然只当没我这个人!”

巧莺又好笑又心酸,劝道:“倒是好好和小蝉说罢,她懂什么?你看她吓得都不敢回去了,你要她怎么回话呢?一字不回,又惹王爷怪罪她。”

柳乐便道:“那你陪她去一趟,就说我这边没有事情,我已经睡下了,其它不许多说。”

巧莺只得去了,待她回来,柳乐果然已经躺下,满室里悄无声息。巧莺要另收拾铺盖,怕吵醒柳乐,看见床上留出一块位置,便在柳乐身边伴她睡了。

不知予翀说了什么,太皇太后传懿旨,暂且免除柳乐进宫问安,要她在家休养。柳乐便以没有痊愈为由,谢绝了亲友探视。惊春院已经足够她活动,她一步也不踏出去。又让人抬张小床放在外间,白日收起来,晚上巧莺和四个丫环春黛、夏丹、秋白、冬青轮流上夜听唤。予翀再没露过面,也再没遣人来问过,柳乐嘴里则绝口不提王爷二字。

只除过一次:新配好几味香,装了香袋,搁入衣柜之时,她在柜子角拨到一样圆圆的东西,骨碌碌地滚动,摸出来一看,原来是只三寸多高的胖肚青瓷小瓶,瓶口用黄绢包着的软木塞紧紧塞住,摇一摇里面哗啦啦响,还装着半瓶子东西。她拔开瓶塞,往手心轻轻一倒,倒出数粒金丹,还未送至鼻边,已闻到一股略带甜津津的药香味道,不知是什么药。

她随即想起:再没别人,这是予翀吃的药,那可是花去不少银子,很贵重的。只是不知效用如何,他这几日没服,也不见问。或者这药不必每日服用,或者他又另配了新的,不过万一耽搁了,她可担不起干系。她赶紧唤人来给予翀送去。

也就这么一次而已,其它时候,她忙忙碌碌的,或读书,或画画,或种花,或下棋,竭力想忘记自己身在王府,不可能永世避开予翀。

并不是怕他,只是不敢想起元宵那日。万一一时心乱,把不住思绪,叫杂念趁虚而入,她身上就会被当时那种说不出是冷是热的感觉包裹,不禁要哆嗦起来。这时候,她便伸开胳膊,自己抱住自己的双肩,抱得紧紧的,直到心慢慢变得冷,变得硬,放手自语道:这算什么呢。

第59章 王爷怎么先回去了?

一半害病, 一半养病,一个月的时光不觉溜过去了,到了二月十五。早晨巧莺服侍柳乐梳洗, 向她脸上端详说:“姑娘的面色差不多与先前一般了, 一点儿也不需要脂粉。”

柳乐闻言向镜中望了一眼, 立即把目光调开近日来,她十分不耐烦照镜子。这时, 一个小丫环在外面把巧莺喊了去, 柳乐一个人坐着, 不禁又转过头, 呆呆看着镜中的自己。

面前的脸好像是玉石雕成的,冰冷冷, 一动不动, 嵌着一双黑漆漆、木然的眼睛。在镜中看不到的地方,她的两只手紧紧地攥在了一起, “真丢人,怎么会为那些事生病?不是!不过是着凉了。”她倨傲地一甩头,一霎间, 这张石像的脸活了, 先是睫毛迅速扇动几下, 眼睛像夜晚最先亮起的星星似的, 放出奇异的光彩,映得睫毛都闪亮了。这双眼睛专注、轻蔑地凝视着前方, 好像凝视着突然烧起的一团火, 火光使双颊泛红了, 紧闭的嘴唇微微开启,嘴角慢慢地翘起来。“他可以打骂我, 可以关着我,但我还是我,任谁也不能将我变成别的样子。”

她倏地站起身,大步向外走,正听见巧莺说:“知道了,你去吧。”捧着一大堆衣物转身进屋。

“这是做什么?”柳乐问。

“姑娘快瞧瞧,是给你准备的骑装。”巧莺把衣服放在桌上,兴奋地说,“说是请姑娘换上,吃过早饭去骑马。”

“骑装?”柳乐急忙去瞧,果然有各色的袴褶,还有两双麂皮小靴。

“骑马又是怎么一回事?”

“我也不晓得,送衣裳的人说似乎是王爷吩咐,请姑娘散散心,大概是去山里。”巧莺觑着柳乐脸色,小心地说。

“后面的紫金山?不是说哪里也不许我去?”柳乐哼道。

巧莺忙说:“王爷说过什么,一定早就后悔了。这就是王爷想要向姑娘道歉。姑娘一定要去,不为王爷的心意,也为自己的身子着想。大夫说,这段时候最好多多地户外活动,不然怕落下病根。”

“我哪敢不去,要我去我就去。”柳乐说,然而心儿并非不在跳跃。一则,她从来没有骑过马,早就想要试一试;再则,最近也实在是太闷了。

她挑了套粉青色衣裤换上,腰间拿五彩宫绦紧紧束了,对镜子一瞧,短衫下摆还不到膝盖,像穿着条短裙,自觉伶伶俐俐,有几分像戏里的小搭头,在台上能翻能打的。不禁就从笔筒里抽出一支笔充马鞭,可惜还不敢翻身等大动作,只在屋内跑个圆场,抬腿一跳,扎个马步,做了几个戏里面趟马的架式,惹得巧莺在旁一起笑了半日。

上车时,才知原来是往清凉山去,柳乐反正去哪里都一样,只嫌不能一步跨去。行至山边,马车飞跑起来,晨风将车帘微微掀开,把一阵阵清冽的空气送进车里。柳乐看外面寂静无人,便令车停下,要先散一散步。正值仲春,树梢上已经全换了新叶,四面望去,满眼都是鲜亮之色,让人舒畅快活。

“你听见马蹄声没有,我好像听见了,就在那边!我先前不知还有这么个地方呢。”她一面走一面高兴地和巧莺念叨,一抬眼,看见予翀走过来,浑身一僵。

予翀替代了巧莺的位置,走在她身旁,两个人都默然不语。

柳乐低着头,只管快步走,眼角瞥见旁边一双腿不紧不慢地迈着,始终甩不脱。

予翀说:“等下你瞧瞧,场子不算大,先前多是皇族子弟在这儿骑马,不过后来别处修了更大的场子,渐渐没人来了,变成了专供小姐太太们骑马的地方。”他偏头看看柳乐,又解释说,“骑马的姑娘不多,主要为这里人少,等你骑熟了,想在街上骑也行。”

柳乐不说话。

予翀又说:“太医说骑马对你身子好,我也是这样想。而且你想必喜欢,天好的话你可以每日都来。”

柳乐亦觉得自己没好利索,刚才走得稍微急些,就有点儿气喘,只不过她努力压住不让予翀瞧出来。好在这时已到了场边转过一排树木,眼前现出一片宽阔的空地,以木栅栏作界,隔开成两半,一边是几间屋舍马棚和一块十亩左右的场地,更远的一边是一条直道,望不见两端,约莫总有一里长。

柳乐先不顾看其它直道那边,有一位身着大红衫子的姑娘骑在一匹白马上,马虽然只是慢跑,样子却十分神气。姑娘的身形很苗条,在马背上坐得极端正,所骑的又是一匹高大漂亮的马,柳乐不禁起了艳羡之意。

那位姑娘大概也瞧见了他们,勒住马,高举起右手,远远向予翀摇了摇手中的马鞭。

柳乐望见这个亲昵的招呼,不禁扭头看予翀一眼。他向对方颔首致意,旋即转过脸对柳乐说:“是我的一个表妹,谢家的。”

“是谢五姑娘!”柳乐失声叫道。上次去谢家,没看见她,不想今日倒碰见了。

予翀只点了点头,转身向马厩走去,走了几步,看柳乐没动,招呼说:“过来瞧瞧,我为你选好了一匹马。”

一个小马倌正在马厩前候着,手里牵着一匹胭脂马。

这马儿头颈窄细,脊背长直,一身皮毛光亮水滑,丝毫不比谢五姑娘骑的那匹逊色。柳乐嘴上不作声,心里大为满意。

“它三岁多,性子很温顺,且已经在这儿跑过几个月,都熟悉了,你不用怕。”予翀把它牵来柳乐跟前。

柳乐不想理睬予翀,可又不愿冷淡了马儿,略停了一下,便上前去摸了摸马的脖子,心里已经跃跃欲试。

“走吧。”予翀把马辔递到柳乐手中。

“过来。”柳乐暗暗担心自己牵不好马,要是生拉硬拽未免难看,可她只是轻轻一拉,马儿便听话地跟上,她不禁心花怒放。

予翀带她来到那片方形场地中,不但这边只有他们两个人,那边谢五姑娘此时也跑得不见影了。予翀向柳乐转过身,刚要伸出手臂,她后退一大步。

“不用劳烦殿下,这儿若是没有人教我,我自己试试也行。”

顿了一会儿,予翀回答:“我叫人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