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1 / 1)

董素娥苦劝:“你先喝了药,你这样子别人也不敢来。等你好些,咱们搬出去,随他怎么翻。”

计衔山抢过药碗一口吞了,又一迭声令管家去找住处,即刻就要搬出去。

董素娥无法,只好当面吩咐管家先赁几间屋子,住得下家里几口人、能够生火做饭、一家人好临时落脚的,管家答应着去了,计衔山才安稳下来。

一时管家媳妇又来报说:“前后门的守卫全部换了,也来了两个穿裙子的。”

“女牢头。”柳乐暗自哼一句。不过还有很多事要赶紧去办,也顾不得被搜身的羞辱,“我先去找我哥哥一起商量商量。” 她告诉董素娥,想着家里的马车大概是不便出去了,遂让人雇一辆车等在后面巷外,回屋换了身不显眼的衣服,手上提一顶帏帽,同巧莺去了后门。

只见守卫的装束果然与之前有别,样子也严整了许多,个个笔直站着,眼睛不四处乱看。旁边小房内出来了两个妇人,布衣素裙,打扮得且是干净利落。柳乐走上前说:“我们要出门。”

“请去吧。”两个人齐声答道。

“你们还是仔细搜一搜,省得回头再说我把涉案金银、物件偷带出去。”

“不敢不敢。”两人直摆手,“我们是街上做浆洗的,老爷叫我们来贵府听候吩咐,怎敢对夫人小姐们不敬。”

“哪位老爷?”

“我们也不认得,不敢乱说,左右是位官老爷。”

柳乐虽疑惑,见她们不说便罢了,倒不好意思,也向二人笑笑,出去找到车,向车夫说:“去府衙。”

柳乐心一急,没算好时候,赶到知府衙门时刚过了正午,一般人都吃饭休息去了,衙门口亦不见什么人。她一手扶着帽子,从胳膊两旁偷偷向左右望了一阵儿,只见到三两个平民眼也不抬地打门首经过。再犹豫了片刻,她一拉巧莺,急匆匆走进去。

从大门至仪门一路无人拦问,柳乐直入大堂,明镜高悬几个字下面空荡荡的,只有一个身穿号衣的小衙役正在扫砖缝,闻声他立起身,双手拄在扫把上,将柳乐细细打量了半晌。

柳乐上前问:“府尹在不在?”

小衙役笑道:“府尹老爷今日有公事出去了,若要报案子,报于吏目也是一样。”说着作势要向后头去叫人。

柳乐怕又是见到早上去计家那冷言恶语的官差,忙拦住他:“我是想问问今日这里有没有进来一个人?”

“府尹老爷一日都不在,也没有大人来访。”

“不是是被带进来的。”

“你是说提来的犯人啊。”小衙役神情立马变了,懒洋洋塌下背,拖长腔道,“每日都有抓进来的,犯人的名字叫什么?”

“不是嫌犯。”柳乐怒目瞪他,又忍气吞声地说,“姓计,计策的计。”

小衙役嘴一撇,“我不识字,不懂什么计不计,我去给你问问。”说着,却不动。

柳乐忙从袖中掏出一块碎银递给他,不由得脸就红了。

小衙役大大方方接过银子,看了一看,揣进袖里,脸上堆出笑:“你别急,稍等一等。”转身入内,半天方出来,“这儿就一个人姓计,上午刚来,叫做计正华的。”

柳乐听他说的是计春,心想那差官并没骗她,看来计晨确实不在这儿,不免失望,又问:“计正华是收在监里?可否允人探望?”

“设班房做什么用的?案犯自然都关在里头,能不能探望我倒没问。”小衙役一面说,一面好奇地拿眼瞅着柳乐,“你是计正华什么人?”

巧莺气得娥眉倒蹙:“你又是什么人,就敢盘问我们?无凭无据关押人,还不许问,衙门是这样设的?咱们就等你们老爷回来,当堂评一评谁有理。”

“哟”小衙役跳开去,“姐姐莫怪我,我倒是好心给你们打问来着。本来家眷可以进监送饭,但这位大哥不知是为什么,上头一概不许人来探他,也不让我们多说。刚才就明明白白告诉我,只要有人问姓计的,一律回说不知道。你们与我纵扯破嘴也没用。”他见二人发愣,又凑近悄声道,“不过我看并不碍事,只要打点打点,在里头都好过。既托了我,这一两日我替你们想个法子,包他饿不着。要想见人,你们快回去另外寻人疏通。”他指指袖子,“这个分上,哪有不方便的事?只要使足了,哪怕杀头的官司,都能给你砍一个痛快的。行了,又有人来了,二位请便。”

来人是问一件失盗官司的下落,小衙役引着往后去了。柳乐呆站着,心里直犯愁,不知府尹是真不在还是假不在,他不肯露面,看来是打听不到更多了,他们这般严密防范又究竟为什么,而计晨,如今到底在哪儿?

巧莺劝她说:“总算计大爷有个准消息,咱们回去告诉太太大奶奶,要她们快想办法送衣食进去。二爷……要么换个地方问问,姑娘你说他会不会在……”

“去大理寺。”柳乐咬着牙说。

大理寺门首威严,气势凌人,比京兆府又不同。檐下两根合抱不拢的立柱,支着兽口般的门廊,令人望而生畏。两年多前柳乐来望禹冲时,并未注意这些,如今她也未注意,只是当日在监牢内的场景重上心头,她浑身冰冷,扶住巧莺:“只怕又不给见。这般没头乱闯,人家只道我们是束手无策,越发随意打发,先回去探听明白了再来。”

第12章 如今她是计晨的妻子,她当然要去。

计宅里还是一片乱糟糟的,高娴先出来迎柳乐,柳乐忙告诉了府衙的情形,高娴叹道:“既饿不着就罢了,如今也顾不得许多,倒是二弟……唉,父亲一定要先搬出去才行,母亲又遭人骗了。”

高娴便把家中出的乱子讲了一遍:原来计衔山执意要立即搬,董素娥只得命人找房屋。管家带了个小厮,找到中人,看了几座宅院,其中一间两进的院子勉强合意,因要小厮回家先问一声,若好就拿五两银子定钱来。

那小厮见了董素娥,只把宅院天花乱坠吹上一通,又说管家要拿五十两银子,立即就写妥文书,省得被别人抢了去。

董素娥近些年虽还管家理事,可是和外头人打交道是很少亲自出面,不大懂这些,听见是管家的话便不疑有他,从箱中拿出五十两银子封了交与小厮。谁知那小厮带着银子,又顺手偷了屋内几样值钱物件,出门便再无踪影,不知去向。

管家等不及回来时,董素娥才知道吃了自家人算计,无奈计家身上还缠着官司,哪来的工夫再去报官缉拿盗贼,只是这口气不好咽下去,这才吵嚷起来。

“母亲胡乱疑别人,他们为去疑心便要走,到明日,只怕留不下一半人了。要搬去的地方挤不了这些人,母亲又不放心谁留在家里。”高娴说。

柳乐恨不得转头再上衙门吵一场,并不为心疼五十两银子,也不是单恨那做贼的小厮,恨只恨莫名其妙天降横祸,又屋漏偏逢连夜雨。明明清清白白做人,却不能挺直腰杆,要被人家欺到头上来,如何气得过?

高娴没精打采地说:“你快去收拾吧,明日就要搬家。”

柳乐醒过神:这只是开头,后面的难事还更多,如今先气得狠了,往后怎生应付?想到此处,她强打精神,将诸般烦恼抛至脑后,先去填饱肚子这一整日还粒米未进,只因身心俱疲,连饥饱都觉不出了。

吃过饭,柳乐难免再想些话去安慰婆母,劝她不要过于着急,案子的事暂缓一二日不妨,先妥当搬了家、安顿好计衔山方是要紧。董素娥又有许多牢骚哭诉,柳乐借口要收拾东西,告退出来,回到屋内倒头便睡。

次日一早,果然有不少家人请辞头天,董素娥已撵了两个看来不省心的小厮,剩下的十来口人,她寻思如今没有余力都养着,正好借此事清一清,便令管家召集家下人一一问明:有身契的可拿原价一半赎出去,没有身契的多给一月月钱,由各人自便。计家早先是小官之家,并没几口人,后头计衔山渐渐升了官,家业壮大,才或买、或雇添了些家丁,这些人既非长久在计家做事的,见计家一夜之间颓败,大半都宁愿走,就是仍被转卖,也并不十分担忧。

董素娥见仆役们大有一拍而散之意,又慌了,忙好言安抚,留下了不可少的几个:管家两口子,灶上买菜做饭的两位厨娘,两名小厮,一名丫环,高娴、柳乐、计晴各一名丫环,并计筠姐妹俩的一个奶妈。其实董素娥暗地里仍嫌丫环太多,却没几个能做粗活,但首先柳乐的巧莺是从柳家跟来的,柳乐当然不许她走,而且若各人身边连一个丫环也不留,太不成个样子,最终只好如此。

这一日,为打点搬家要带的物件,各人都忙忙活活,又来了亲朋探问,直乱了一整天。傍晚时,董素娥让人雇好两辆马车、两辆大车来接,趁邻家正吃饭的时候,匆忙搬了几卷衾褥行李装上车,拉了全家人来到租的宅子。当夜天已经晚了,急忙分配好屋子:计衔山和董素娥占了三间正房,两边的耳房给计晴和两个孙女住,高娴和柳乐则分别住东西厢房,余者管事和家人媳妇等都挤在倒座内。

擦桌扫床,铺设被褥,又是一番忙乱,就寝时已到三更天,各自歇息,一宿无话。第二日一早起床,大家看清楚这院子有多么细窄,房屋多么狭小,心内愈发冰凉。

连柳乐也没住过这样小的屋子。柳家宅院同样是两进,但宽度足有这里两倍不止,她那间耳房比这里厢房还要阔大;再去看这儿的耳房,比鸽子笼好不了多少。不过柳乐不太在意,屋子收拾干净,能睡觉就行,其他人是过了好些年高堂广厦,仆役成行的日子,一夜之间就沦落到这等窄门窄户,岂能不心酸?计晴哭了一整晚,眼睛肿得睁不开了。

不过这里也有一样好处:地方偏僻,周围倒清净。现在董素娥最怕的就是遇见老熟人老街坊,此处也有几家比邻而居的,不过都是些破落户,自顾不暇,哪里还管隔墙的闲事。

柳乐本担心各色人等混杂,怕有翻墙偷盗之事,或有泼皮无赖骚扰,不想此处日夜巡逻打更的倒很准时,从无迟、漏,进出了几次,也没发现贼头鼠脑的人,渐安下心。此是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