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通把灯拿去放在桌上,并不熄灭,又回身坐在床沿不动。
谢音徵明白这是要她为他宽衣的意思。她先解掉他的腰带,再将他的绉纱直裾从肩上褪下来,黄通欠欠身,她把衣服抽走,放在一旁。这时黄通身上只留一件深衣,谢音徵停下,抬手掩去一个呵欠,漫不经心地问:“公文写完了?”
黄通拿起脱去的衣服,放在腿上叠好,抬眼瞅着谢音徵。她一颤,急忙宽下自己的衣裳,拉开纱被躺下。
黄通拿过她的衣裳,依样仔细地叠起来。他手下的动作很慢,谢音徵的眼睛不由跟着他的双手。他的手指瘦削,但是显得十分有力,她确实知道它们如鹰爪一样劲悍。这还是一双沾着血的手看着黄通手背上那几道鼓出的青筋,她不禁一哆嗦,少半是因为害怕,大半是出于厌恶。
“怎么了?”黄通把衣服叠得整整齐齐,突然转向谢音徵。
她来不及掉转目光,像没睡醒般茫茫然抬起头:“什么怎么了,你不是说要写个题本?”
黄通把手里一摞衣服置在床尾,回身盯着她,慢悠悠开口道:“没写完,写到一半不想写了,回来陪陪你。你不是等着我?”
谢音徵挪开目光:“今日不知怎的,绣菊她们也困得很,我打发她们先去睡,本来还要再读会儿书,拿起来又倦了,一躺下就睡着了。”说完她又抬手去捂一个呵欠,向床里挪了挪,纱被亦拉了去。
黄通不置一词,看她躺下,向她身上看了看,忽地用手去抓:“这么热的天还要盖被?”
谢音徵慌忙向旁躲闪:“我肚子怕凉。”
“只盖肚子。”黄通不由分说将薄被扯到一边。
屈辱的泪水涌进谢音徵的眼眶,她扭身向壁,紧紧咬着牙。
黄通低低哼了一声,忽问道:“你的脚怎么了?”
谢音徵的心猛然一抖,刚才碰到了小脚趾,疼得厉害,还没顾得上看,莫非留下了特别的伤痕,令他起疑?
黄通已经抓过她的左脚,举到眼前。
“别动。”谢音徵急忙要抽回来,被他死力捏住足腕,动弹不得。
“脚趾怎么回事,如何伤的?”黄通用指腹在脚趾上磨了磨。
谢音徵噙着泪答:“没什么,今天在宫里的花园被石头绊了一下。”
“你该小心一些。天已经够热了,把烦心事都忘了吧。”黄通慢慢放下她的脚,双手沿着小腿向上攫住了她的膝盖。
第82章 今日回去后,我恐怕再不能出来了
六月二十八日是太皇太后七十五寿辰, 寿宴依然设在朱碧辉煌的紫金山行宫,除了朝中百官,还有各国使节前来拜谒, 比去年又更为隆重。
柳乐及皇后等人都随太后立着, 直到开宴后才能坐下歇歇。柳乐知道谢音徵来了, 但席上不好随意走动,只好耐心等待宴毕再去找她。
席间, 太皇太后对柳乐道:“等下我去绛彩轩歇会儿, 你过去看看, 让人把窗户先敞一敞, 不要燃那些味道乱糟糟的香。”
柳乐答应着起身,她知道这是太皇太后疼爱她, 要她去松快松快之意。出门后, 柳乐吩咐了宫女,便信步朝无人处走去。
这时, 她对方位熟了,只管找僻静阴凉的地方,不觉转入一片山林。
正走着, 一只孔雀从树上飞下, 旁若无人踱了几步, 忽地身子一抖擞, 张开尾羽。柳乐眼前一花,就见绿的蓝的金的, 琳琳琅琅缀了一大屏。
“是不是上回也是你?”柳乐问孔雀, 想起正是一年前, 她不识路,在林子外面撞上了予翀。
鸟儿不答。从枝叶缝隙漏下零星的日光, 斑斑点点洒在屏上,只看个五分清楚,却仿佛暗夜中拿出珠宝赏玩,比白日更觉神秘贵重。
柳乐不由替它觉得沉:“你把我眼睛都晃花了。”
孔雀毫不在意,继续摇摆炫弄,于是那光彩益发惑人,总以为还该伴着叮当的声响似的。
柳乐扑哧一笑。“我知道了,就是你。”
“去罢。”柳乐不会像予翀那样打呼哨,只摇摇手,孔雀竟也听话地收尾展翅。
柳乐看着它飞去。一年并不算久,什么都没变,连孔雀都是同一只。予翀当时的模样清晰地出现在她眼前,清晰得仿佛她再走出这片林子,他还是站在那儿拉弓。
他的话也犹在耳旁。那时,他说了许多恼人的话,但现在,柳乐记得最深的是这句:“你该嫁个有趣的人:又会让你怨,又会让你笑,哪怕你心里恨着他,不见时却又想得不得了,因为他也是同一般想着你……”
他说:“惟有你一个。”
一个人心里该只有一个这样的人,不会再有第二个。
如若做不到离去的人如何安息,留下的人又怎能无愧呢?
柳乐转过身,一步步地走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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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王妃”
柳乐刚刚随便拣了一处坐下休息,忽听身后脚步伴着一声不大的呼唤,转头一瞧,看见是燕王妃身边的侍女,对方怯怯地说:“燕王妃在那边坐着,想请王妃过去瞧瞧她。”
柳乐心里诧异,还是跟了过去。燕王妃正在一道僻静的长廊拐角处坐着 ,一见柳乐,她便慌张地招手,柳乐忙快步走上去。
“没人跟着你?你过来看那边有没有人?”燕王妃抓住柳乐的手,向她身后张望。
“没人了,就我自己。”柳乐见她脸色很不好,鬓边挂满汗珠,又浑身打颤,忙问,“你怎么了,快坐下,是哪里不舒服,我再去叫人来。”
“不是,别去。”燕王妃拽住她,深深喘了几口气,说,“我没事了,我想和你说说话。”
柳乐拉她一起坐好,不放心地问她是不是产期将至。
燕王妃说:“还有一个月……二十来日,本来不许我出门走动,但我实在不想待在王府,我怕得很。”
柳乐宽慰她说:“我还记得我嫂子那时也说怕得很,我想哪有人不怕的,不过最后肯定会顺利。”
燕王妃好像全没听进去,只胡乱地点着头,忽然她扶着廊柱站起来,一扭身站到柳乐面前,又扶着廊柱要弯身跪下去,口里说:“你一定要帮我。”
柳乐唬了一跳,赶快架住她,扭头想要唤人,可那守在外头的侍女只管摇手,并不应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