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泊言先道歉说:“有个人不大好找,耽搁了许久。”
柳乐谢道:“劳累沈公子了。”
“不劳累,不劳累。王妃料得不错,在下按王妃的办法,确实有所发现。”沈泊言马上就说起来。
“先前兰君姑娘有个熟客,自称叫王遨,不知是做什么生意,手头很宽。这人常向兰君姑娘吹嘘说他与官府通着门路,不久后宋成就是那个商人认识了兰君姑娘,想为她赎身,被这王遨知道了,不知怎的他与宋成攀上了交情,说要介绍几个人买宋成的货,兰君姑娘以为他是好心,他们就答应了,不料却卷进了官司。
“兰君姑娘说恐怕是王遨在中间捣鬼,明明他是中人,且他还认识买主,立合同时却又找了个不相干的人做保,审案时也根本不容她把王遨的名字说出来。事后回想,兰君姑娘认为王遨真的与官府相熟,是为报复她才害了宋成。最近王遨又结交了别人,不去她那儿了,不然,我听她的意思,恐怕还不好赎她。”
“沈公子就是去找这个王遨,找到了?”柳乐问。
沈泊言犹豫片刻:“算是找到了。案卷中果然没有记他的名字,在下先找到那几名买主都是不务正业之人,在下让人暗中跟了他们几天,碰到了他们与王遨见面,王遨的样貌也和兰君姑娘所述一样。不过他的真名并非王遨,他本姓黄,叫黄遨,在下调查出……他似乎是都御史黄大人的亲兄弟。”
黄大人的兄弟?柳乐想了一想,想起了那位封嬷嬷的话。“我听说过,是说黄大人有个兄弟,是无赖地痞之流,黄大人已经不认他了。”
“王妃也听过?那看来确定无疑了。”沈泊言欣喜地说了一句,又皱起眉,“这个黄遨蹊跷得很,当时侍卫已探得了他的住处,可后来再去,却又不见他了,至今依然没有影踪,恐怕他还在别处有居住的地方。在下听王爷侍卫说,黄大人和方大人身边都跟着人,在下想,如今还未获得实据,若要监视二位大人,万一被察觉,恐怕不太好办,在下考虑,还是先找黄遨为上。”
柳乐点头:“知道有这个人就行,总能找到他的。沈公子认为他是倚靠着黄大人么?”
“听闻黄大人行事端方,我想,他不认这样的兄弟倒不是奇怪的事。”沈泊言谨慎地说,“可是,若方大人或者其他审案的大人知道,或许网开一面,故意不提黄遨审问,也不将他的名字计入案卷。”
“黄大人虽然嘴上不认黄遨,但毕竟是亲兄弟,若黄遨做了错事,他也许会护短。”柳乐一边思索一边说,“我认得黄大人的夫人,可以设法打听下他们兄弟到底是如何。”
沈泊言说:“在下也再去多翻一些案卷,看看有没有其它可疑的案子。”
说完正事,沈泊言欲言又止,脸先红了,踌躇片刻方道:“兰君姑娘肯说这些事,并非相信在下,在下瞧她十分信赖午大哥,午大哥也有意娶她,只是他不好向王妃开口。他说手里有三百银子的积蓄,若王妃允许,他立下字据,剩下的一总归还。”
柳乐一愣,自己也有点不好意思,可她着实高兴,忍不住笑开了:“午大哥是个大大的好人,我本来是这个想法,但我怕他有成见。他愿意好好待兰君姑娘,这就太好了。就请沈公子告诉他,要他安心准备婚事,不过若他敢来提银子的事,我就不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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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人又称伏月,正是一年中暑气最盛之时。每日一清早,日头便来势汹汹,到正午时,天上简直是在下火,偏从中旬开始,连续十数天不见雨水,除了聒噪不休的知了,万物都像蔫卷的树叶一般无精打采。这日,太皇太后差一位宫人到都御史黄通府上,请御史夫人谢音徵进宫说话,谢音徵感到有些奇怪,但太皇太后想见她,自然推脱不得,于是她郑重妆扮了,乘车来到皇宫。
说了一阵话,太皇太后道:“我乏了,稍微歇歇,你去后面转转吧。”
谢音徵少时经常进宫,各处都熟悉了,她寻了个幽静之处,正想好好坐着歇一歇,忽听见脚步声,以为是上茶的宫女,回头却一愣。
“咦,原来是晋王妃。”谢音徵立即起身行礼,“恕我失礼,我该想到在这儿可能会遇到王妃。”
柳乐本来也料到谢音徵看见自己不高兴、不耐烦,可听她这声“王妃”,心里一阵难过。
“谢姐姐,”她诚实地说,“是我央太皇太后请你过来,因为我想问你一件事。”
“我想现在大概没有什么事我能帮到王妃了。”谢音徵用平缓的语调说。
“有,谢姐姐,事关重大,也只有你一人能帮我。谢姐姐请先坐下。”
谢音徵不动,但她看了看柳乐,还是问:“何事?”
柳乐便说:“黄大人有位兄弟叫做黄遨,你有没有见过,他与黄大人是没有来往了么?”
“他的兄弟?”谢音徵惊讶地抬高了声音,“对,有这个人。我也只是听说家夫有这么一位兄弟,却从来没有见过他,看来是久不来往了。他做了何事?”
“谢姐姐知道他们是从何时断了往来吗?”
“我是从嬷嬷口里听到过这个兄弟,似乎是因他不学无术、品行不端,所以家夫不愿理他,总有几年没来往了吧,我想他可能在外地,或许回原籍去了。”
“不,他还在京城,只是没有固定住处,眼下不知在哪儿。”
谢音徵奇道:“若他在京城,他的母亲还健在,为何一次也不来探望?”她大概是想起自己与谢家几乎也断了往来,停下笑了笑,又说,“这个黄遨是不是生性浪荡,与他家里其他人脾气不投,故此赌气离家。”
柳乐又问:“黄遨有时会用王遨这个名字,谢姐姐听过吗?”
谢音徵略微想了想,说:“没有,我也没听谁说过王遨。可是你究竟为何问他?”
柳乐说:“有几件案子,黄遨在其中有牵涉,可他的姓名并未出现在案卷上。”
不等说完,谢音徵立即领悟,打断道:“你的意思是说家夫包庇他兄弟?”
“不,不,黄大人可能并不知情。”柳乐忙说,“我怀疑的是大理寺少卿方大人,这几件案子都是他断的,可能断得不公,但也不敢肯定。这些案子不是那种杀人越货的命案,黄遨也不是案犯,但可以做个人证,可是每件案子都没提审他,所以我有些奇怪,会不会方大人因为黄遨是黄大人的兄弟,碍于面子,有意放过黄遨了?”
“方大人审的案?你怎会知道?”谢音徵惊讶地瞅着柳乐,“莫非你还在为之前计大人的事不平?”
见她这样想,柳乐含混道:“算是这样吧。别人都说方大人断案公道,但我那时就对他不大信服;碰巧又听说几件案子,表面上都没有大异样,但若非黄遨,未必有这场官司,等衙门接了状,黄遨却又不见影子,所以奇怪。”
两个人都坐下,柳乐便把宋成一案和后来沈泊言找出的两件案子大致告诉谢音徵。
自发现黄遨后,沈泊言每日都悄悄带些案卷回家,把近年的案件统统翻了一遍,专找黄遨那些三朋四友的名字,果真又找出两件可巧两案都是涉及较大数目的银钱纠纷,一方是本地破落无赖之人,一方是远来的商人,结果都是商人认罪入狱,人财两失,也就是说,和宋成的案子极其相似。至于其中有没有黄遨的事,还需仔细考究,但柳乐和沈泊言皆认为十之八、九了。
沈泊言继续去查实,而柳乐已经等不及地要找谢音徵。她想:若再多花些工夫,说不定能找到更多,不过三件案子已足够了三件,无论如何算不得巧合。
谢音徵一言不发听着柳乐说,听完后,她皱起眉,向柳乐笑一笑:“我明白,你是给家夫留余地了。若果然黄遨与这些案件都有牵连,家夫不可能毫不知情。已经有三桩案子,若家夫不知情,方大人怎么会一次又一次看他的情分?家夫一定知道,若是冤案,家夫还放任他的兄弟如此,很可能是他们合谋的。”
柳乐其实也是这样想,但因谢音徵,她不忍把黄通想得太坏。这时看到谢音徵强作镇定的面容,看到她湿润的眼中抑不住的羞愧,柳乐打心里希望黄通是个名副其实的清官。她勉强安慰说:“这些纯是我突发奇想,很可能根本不是冤案,那样有没有牵扯到黄大人也就无妨了。”
谢音徵坚决地说:“是不是冤案,咱们得查出来。你要我做什么?”
柳乐又犹豫了,想起那回在黄家见到的情形,她不禁担心谢音徵,“若与黄大人无干,他会不会生你的气?那我真要无地自容了。”
谢音徵想了想,摇一摇头:“封嬷嬷总说黄遨在外面吃喝嫖赌。从哪里来的钱?必然还连带着坑蒙拐骗。就算没这些案子,家夫放任兄弟作恶,已是包庇,根本不是他们素来所鼓吹的高风亮节。我必得搞个清楚。”
“姐姐先别”
“不用担心我,我自然想办法不让家夫瞧出来。”谢音徵朝柳乐微微一笑,“这几件案子你说当事人或已身亡,或是远在异地、不便访问,那些泼皮自然找来也没用,但家夫和黄遨一定见过面,要不然就是通过书信联系,我可以先去确认这个。”
“那太好了,我们正愁没办法确认呢。”
谢音徵又是一笑:“其它事我可能做不了,无论如何这点小事我会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