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来的不是望舒圣人,竟是黎暮生。

正值傍晚,夕晖徜徉不去,稀疏碎了满地,门响抻开一室静寂,寒风裹挟飞絮飘临至赋云堂偏角那方空置已久的案几之上,顷刻间将余温冲淡吹散了,黎暮生近乎狂奔到周朝云床前,连声唤他“朝云、朝云”……熟悉的昙花香扑入鼻息,回忆也随寒气席卷而来,周朝云一时怔忡,却再感受不到那股自后颈灼向四肢的热意,他这般残破,里外都是朽烂的,心如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思绪停停走走,未见当下,只剩往昔。

他闭上双眼,忽而觉得累了。

“终于醒了……”黎暮生跪上床侧,颤着指头拨开周朝云额前几缕湿发,他从鬓角一寸寸抚上脸颊,低下头在周朝云额上落下几个力道过重的吻,又大松一口气似的将头深埋进周朝云颈窝里,不住嗫嚅着:“朝云,我好想你。”

周朝云死物般任黎暮生搂着,后颈被他掰得生疼,却没吭声。

“疼不疼……朝云,还疼不疼?”黎暮生哽噎着,捧起他的脸吻个不停,周朝云拨开霞光,穿过光阴重重看进黎暮生含着泪光的眼,只差一点儿便要将眼前这个残暴又恣睢的乖戾旧情人,错认成当年那个雨中拥他入怀的意气少年郎,可往事不堪回首,只留下物是人非了,黎暮生吻着他同他忏悔,热泪一滴接一滴掉在周朝云脸上,他哭着说:“朝云,我一定会带你走,你要等我。”

周朝云回过神,避让着黎暮生拱蹭的鼻吻拧起了眉,他艰难地动了动嘴唇,却迟迟没说出话来,黎暮生寻着周朝云的眼睛执着地扳过他的脸,用指腹将他眉心皱褶一点点揉散开,轻声问:“想说话?”

他太虚弱,抬手都费劲,还是不情不愿地推搡着,黎暮生拨开被褥按住周朝云挣动的肩肘与胸膛,隔着薄薄一层亵衣摸到他瘦得突出的胸骨,周朝云眸色黯淡,脸色苍白,也做不出太多表情,唯有唇瓣动得急切,黎暮生拗不过他,便懈了几分力,在周朝云脸上亲了又亲,偏过头将耳朵凑近了

“滚……”周朝云气喘吁吁挣扎半晌,用尽全身力气才骂出来声如蚊蚋一个单字儿,“滚、滚……”

他看起来是有几分怒气的,只不过碍于伤势发不出火,推打辱骂都像撒娇,软软绵绵提不起劲头,病弱模样也好生娇艳,黎暮生压着周朝云,在他胸腹上不讲分寸地摸,直摸到周朝云颓然停了动作才哑声道:“朝云,想肏你。”

周朝云一口气呛在喉头,差点儿没叫黎暮生气出血来。

他与黎暮生鸡同鸭讲好多年,早想明白了,曾经那些他错会成爱恋的骄纵与包容,也无非是因为当时他年少太温驯,不曾忤逆过黎暮生的话,而今两人不相为谋,背道而驰,自然再走不回从前。

他还得多听话,才能满足黎暮生得陇望蜀一颗狼子野心呢?

周朝云身心俱疲,阖了眼皮别过头,任由黎暮生扒开他衣衿,在他脖颈前胸摸索,冷意吻过肌肤,再由指腹滚烫抹去,他身子颤得窸窣,咬紧下唇做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可黎暮生只仔仔细细抚过他肩颈上结了痂的咬痕,便将衣衫合上、系好,落吻在他脸侧,“好多伤,身上还疼不疼?”

周朝云喉结动了动,只道:“滚。”

“我不喜欢你身上有别人的印子,”黎暮生在周朝云耳垂上啃了一口,“尤其是他的。”

“你若、咳,若是只想……说这个,就滚。”

黎暮生皱了皱眉,竟像是有些委屈,他捏着周朝云下巴叫他转回头来,拇指抿过周朝云发凉的下唇,嗔怪道:“我偏不,你总赶我走,和他在一起又装乖……朝云,我好妒忌。”

周朝云把眉一横,“妒忌?黎暮生,你少他妈放……”

黎暮生却没容他骂完,用一个霸道强势的吻守住了周朝云一身大堤将溃的君子仁洁,他猛地低下头噙住这张吐不出好话的小嘴儿,探进周朝云还没来得及合上的齿关,舔上里头那条避让不及被吃了个正着的舌头,周朝云气得够呛,倒着粗气狠狠咬了上去,黎暮生闷哼一声吮得更凶,恨不能将周朝云吃进肚子里似的,掐着他肩膀的手劲儿重了又重……

水声濡湿,呼吸混沉,便听周朝云喘不过气被亲得惨哼连连时,身后传来门声叩叩。

周朝云身子一僵,这情形似曾相识,叫他猛然记起上一回被人捉奸在床的难堪落场

“黎暮生,我只说一遍,从他身上下来。”

果然是望舒圣人。

他倒颇讲礼数,敲过门便定在那儿不动了,周朝云这番吃过苦头学乖了不少,他顾不上疼,下意识将黎暮生推开几分,哆哆嗦嗦扭着脖子想逃,黎暮生却不管不顾再一次压下来,按着周朝云又啃又咬亲得好凶悍,周朝云推也推不开、躲也躲不掉,情急之下竟哭出了声,嘤嘤吟吟落下一串儿豆大的泪……

黎暮生听闻哭声愣怔一瞬,突然撒开了周朝云,又神色好不狠戾地钳上周朝云一侧肩膀,吼道:“跑什么,啊?!你跑什么!”

周朝云得了饶,呼哧呼哧喘得像条濒死的鱼,哪儿还能答给他半句话,黎暮生自顾自吼着,又蓦地湿了眼眶,手足无措将周朝云捞进怀里,贴上他包着细布的颈肉嗅闻啄吻,语气柔软又显脆弱,“不要躲我,朝云,别躲我……你总这样,他一来,你就不要我了……”

没心思听黎暮生又废了什么话,猝不及防给他这么一扯,周朝云身上简直散了架的疼,他抬不起手去推,只得半死不活咳出几个字儿来,“咳、松……黎、黎暮生,我疼……”

这下黎暮生没动,望舒圣人倒是动了

他话音弱不可闻,仍能被人捉见,周朝云呼吸不畅,意识飘忽,恍惚间越过黎暮生健硕的肩背瞧见了望舒圣人那张凛若冰霜的脸,他们视线相交仅有一刹,望舒圣人却皱起了眉,大步朝他和黎暮生走了过来,周朝云当真怕得要死,见望舒圣人愠容怒色,明显是来者不善,连忙缩起脖子往黎暮生怀里躲。

可那人近时伸了手,没动他分毫,只一把扯起黎暮生后襟,寒声道:“腻歪够了没?够没够都给我滚,真碍事。”

他周身信香凛冽,隐隐透着杀意,周朝云抖抖瑟瑟盯紧了望舒圣人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又战战兢兢觑了黎暮生两眼,心里一通七上八下七颠八倒,只盼这两位管是你倡我随还是你死我活,可都千万悠着点儿,切莫殃及了池鱼……

同为乾元,信香互斥,此刻床笫间这奇楠香浓的,就连周朝云一个没了腺囊的都觉着呛,更别提黎暮生他实力不差,但相较望舒圣人还是差出太远,教人这般用信香强力压制着,是个乾元都好受不了。黎暮生脸色难看至极,仍不愿撒手,反将周朝云压在怀里越抱越紧,望舒圣人也不屑同他废话,揪了他衣领便往床下拖拽,衣帛裂响哗啦一声撕破堂内沉寂,气氛登时剑拔弩张起来。

好笑的是这二人分明较着劲,却又都还记得看在周朝云大病未愈的份儿上收声敛势,说谈太无理,说抢太儿戏,束手束脚使不上力,一言不发就知道扯

扯来扯去,遭殃的又只有周朝云。

他叫人搂得太死,不但热汗如瀑,眼神也愈发涣散了,耷拉着脑袋靠在黎暮生肩上喘得好吃力,时不时漏出几丝猫吟似的哼声,可怜巴巴的,望舒圣人一眼瞥见周朝云血色尽失的脸,忽然松开了扽着黎暮生领襟的手,“黎暮生,你少蹬鼻子上脸,他还伤着,我此番不与你计较,但你若是想叫他死,便接着折腾他……”

途遥日暮了,西山上只蒙浅浅淡淡一层缃,黎暮生那一心窝子惴惴不安的念想也随牖外光色愈渐寥落下去。望舒圣人逼在他身后,确是没有再做催促,黎暮生得了时间夷由,终于缓缓放开了怀里那具不堪一握的细弱身板儿,他低头看向周朝云躲进黄昏里死气沉沉的脸蛋儿,眉眼落寞却不掩灿艳。

好漂亮。

他的小鸟。

望舒圣人耐着性子,徐徐道:“出去,我有话同他讲。”

黎暮生怅惘不舍,低低唤了声“朝云”,周朝云掀了掀眼皮,回他还是不咸不淡那一个“滚”字儿。

好难过。

他软硬不吃的小鸟。

黎暮生前脚刚走,望舒圣人后脚便坐到了床边,他没什么表情,仅垂眼看在周朝云脱去气力而不住颤动的指尖儿上,周朝云抿着唇把气息一点点捋匀了,抽走半截衾被盖上腰侧,避让着望舒圣人往床里挪了挪,“你也滚。”

“朝云,”望舒圣人不做回应,拉过周朝云一条腕,扣住他挣扎不休的指头把玩儿起来,“我应了他,会送你去魔界。”

周朝云一时没反应过来,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话,愣了好一会儿才问:“……什么?”

“那条蛇,要带你走。”望舒圣人略微颔首,牵起周朝云几根手指贴在鼻吻上,他从他意欲逃离的指尖儿开始向上慢慢啄吻,口中一字一句沉声道着,嘴唇便也跟着一下一下蹭过周朝云手背,“你也想跟他走罢……嗯?别急着躲,我知道你找过他。”

他说着,在周朝云中指骨节上啃了一口,“长胆子了。”

周朝云没动,身上却泛起一阵毛骨悚然的凉。

又是这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