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雅的奇楠香从望舒圣人身上传来,脖颈与指尖相接的皮肤一痛,周朝云低低哼了一声,任由望舒圣人传入他体内的一丝内力任意探寻,当然,他想阻止也阻止不了。
这缕内力流过每一条空空如也的经脉,却唯独绕过被黎暮生打下禁制的丹田,在周朝云脖颈,手腕,腰腹流连,久久不去。这些都是他被黎暮生重点“关照”过的地方,望舒圣人越是缄默不语,周朝云越是垂头丧气,恨不能把头低到地里去。
望舒圣人检查完,没收回手,指腹摩挲着周朝云的脖颈,淡道:“伤得不轻。”
周朝云苦于思索如何开口向望舒圣人解释,他既然已逃出赋云堂来到望舒殿,自然是有望舒圣人庇护他了,后者也似乎并没有责怪他的意思,他要做的便是将黎暮生的罪状一五一十地知会望舒圣人,可这样不光彩的事,他实难坦然开口。
暖黄色的烛光在周朝云肩上、脸上、发丝上跳动,他执着地抱着那床厚实的注水棉被,凉透的褥面贴在他身上,使他身体肉眼可见地战栗不止。望舒圣人拨开他紧攥着被角的手,周朝云执着于思考,并没有反应,手劲一松,湿沉的被褥滑落下去,蜕皮般露出斑驳的身体来。
然周朝云的蜕皮似乎并不成功,脱去那层被子,他浑身上下没几块好肉,青青紫紫,皮开肉绽,一些还未完全脱落的血痂还留在肌肤上,于烛光中格外醒目。
忽然沁透躯干的凉意打断周朝云思绪,他心中大惊,下意识蜷缩起身来遮挡,被望舒圣人拨开手阻止,“躲什么?拖着这样一副身子来,这时候才知道有愧于我了?”
周朝云赧着脸,扶在望舒圣人腕上的手微微打抖,“尊上,对不起,朝云……”
“自己看看你什么样子。”拇指按上他乳尖的伤口,周朝云话没说完,瑟缩着一颤,望舒圣人眼都不抬,指尖轻轻挑弄,再以指腹碾磨,“我就是这么教你的?教你荒淫无度,与人行此苟且之事,还将自己行成这副破烂样子?”
这是在羞辱他吗?觉得他变成这样有辱师门了吗?
“不……不是,”周朝云咬紧下唇,还是想解释,“朝云受人强迫,实非自愿……”
“实非自愿?”望舒圣人却不让他说完,“他弄伤你……你们倒是激烈。”这样说着,他拇指食指一齐捏上乳尖,“……心悦之人,岂非自愿?”
当头一棒。
周朝云一时难以消化望舒圣人的话语,身子僵硬,以至忽略了那只在他身上意味偏颇的手。
望舒圣人怎会知道……是黎暮生?
他直瞪瞪地看向望舒圣人双眼,后者平静地与他对视,似是在默许他的料想。
又或说……即便知道是黎暮生掳走他,却仍不加阻拦吗?
周朝云好容易止住的泪又冲出来了,他眼眶泛红,唇瓣颤抖着颠声道:“尊上怎会知道……”
望舒圣人眼睫轻颤,不承认,但也没否决。
周朝云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泪流得更凶,他只愣了几秒钟,便抓起地上的被子转身要走,望舒圣人及时攥住他手腕,周朝云便立刻如同被火点着了似的地挣扎叫喊起来:“……尊上知道!尊上早便知道!黎暮生掳走朝云,凌辱朝云,尊上都知道是吗?!”
望舒圣人紧紧攥着他,喉结动了动,“知道。”
这两字一落地,周朝云真觉自己快要昏过去。他被压制内力,仅靠肉体凡胎在山林中逃窜整夜,早已精疲力尽,如今又得此噩耗,眼前天旋地转,猛然黑了几分。
他将跌不跌地晃了几下,反手抓着望舒圣人,声音凄苦像淬了血,“……为什么!为什么不带朝云走!朝云独自捱得好苦!好苦啊……”
黎暮生再怎么逼他、威胁他,周朝云都不愿在清醒时表露一丝脆弱,可面对明知他被监禁羞辱却仍一脸漠然的望舒圣人,周朝云真委屈的要命,眼眶含不住泪,一颗接一颗的掉,他想不明白。
这是他的尊上,他的师尊,他的父亲,是百年来亲手抚养他长大的人,他一切的骄傲、倔强都展露在外人面前,但只有面对这一个人时,周朝云才可以放下骄矜哭得像个孩子,“为什么尊上不救朝云……尊上可知这一个月朝云是怎么过来的……”
“你心悦他,我为何要做阻拦?何况,你心悦他,”望舒圣人任他哭闹,手上力道却缓缓加重,“……却这副模样来见我,我该怎么想?”
哭喊声戛然而止,周朝云像是没听懂他说什么似的,愣瞪着泪眼,将望舒圣人无厘头的迫问在心里嚼了好几遍。
……什么叫“他该怎么想”?
怪雨罢,周朝云瑟缩了下,身上又冷得厉害了。
“心悦”一词望舒圣人用得巧妙,乍听上去倒像是在意他的抉择,甚至有种慷慨大方的错觉,然事实呢?他确是心系黎暮生,可难道仅凭“心悦”二字,他便活该任人摆布吗?
有眼人皆识,当下他沦落至此,这一身伤也得以证明,他所过的绝不是什么好日子,可面对他的诘问,望舒圣人满口“他该怎么想”,而对“周朝云该怎么想”一事全无思及。
周朝云遍体生寒,看着眼前的望舒圣人也觉得陌生起来了。
黎暮生也好,望舒圣人也好,一个两个到底将他当作什么?动辄得咎的玩物吗?随心所欲的消遣吗?不管是什么,寥寥几句话便足以令周朝云明白,这两人对他绝无设身处地的体恤。
他们给予他的,一直是他们想给予的而已。
从不是他想要的。
为什么曾经的百十年里他从未发现呢?
又或者,是从哪里开始,变故丛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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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楠香不知何时充盈整间祠堂,不似乾元惯常的压制,而是温水煮青蛙式的浸染,待周朝云反应过来哪里不对时,已然手脚发软、两股战战了,他愕然抬头看向望舒圣人,泪都还挂在眼睫上,心生恐慌,“尊上……?”
他本以为望舒圣人是嫌恶他,想赶他走,刚想与后者拉开些距离,却不料望舒圣人静视他片刻,将手伸进他腿间,指法暧昧,眼却全无杂念,缓缓道:“朝云,你为何来找我?”
这展开始料未及,周朝云全然理不清头绪,只得连连后退,声若蚊蝇,“……尊上这是何意?朝云来,只是想让尊上救朝云……”
“怎么救?暮生满足不了你?所以要靠找我满足?”望舒圣人神情分明一如既往,周朝云却能感觉到他身上越来越低的气压,他步步紧逼,“朝云,你这副模样来到这儿,不就是为了这个?”
周朝云不懂乾元间奇特的脑回路和敌意,他只察觉出望舒圣人此时相当愤怒,可究竟为何愤怒,他仍茫然,可无论迁怒或是误会,被如此轻视都不好受。
望舒圣人和黎暮生一样,似乎从未对他“想不想”这件事有何度量,仿佛在他们潜意识中,这些强横无礼的要求和索取都是周朝云本该承受的。
不论他想或不想,都只有这一个选择。
望舒圣人早知道黎暮生对他做的事,却不曾出面制止,想来自然不会帮他了。经此一番对话,周朝云既不知该说什么,也无颜再继续待在这里,他逼自己接受这个结果,看了望舒圣人最后一眼,强打精神躬身道:“是朝云有愧师门,有愧尊上,朝云今日前来实在唐突,便不再叨扰尊上了。”
周朝云说罢,咬牙挣开他手,望舒圣人没出言挽留,明显放了力道,一双眼紧盯眼前抱着被子默默转身离去的背影,目光愈渐深沉。
他又走了。
从何时起,周朝云留给他的便只有一个背影了?
这瞬间,怒火燎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