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重雪怔然回首,被他捏碎的头骨滚到地上,发出闷闷的声响。

他的神态像稚子一样无辜,目光如旧清澈纯真,倒没什么邪魔入心的样子,林雁悬起的心微微放下。

江重雪抬手温柔擦去她唇畔的血,认真道:“梦茧之中,即便杀死凡人,也只是杀灭幻象而已,不会被天道问责。”

她的心被这种天真的残忍话语又悬了起来。

不不是这样的。

“他们伤了你。”许是见她眼底并无恍然之色,江重雪明了她阻拦他的原因并不是这个,于是又换了一个说法。

那那也不应该。

林雁喉头像被哽住一般,没了舌头,她也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这些招式不在授业之列,吾不能教你。”江重雪又道。

林雁这会儿没有吐槽他思维乱跳的心思了,她眨眨干涩的眼,摇了摇头。

“是不想要吾用此手段?”江重雪微微歪头,问道。

林雁连忙点头。

“好,梦茧里也不用。”江重雪低声应道。

林雁轻轻松了口气,旋即疑惑他方才的话。

“也不用”,他从前在其他场合用过,也被禁止了?

第159章 “吾不在你的过去,吾在你的将来。”

林雁不安地抓紧江重雪的手袖。

江重雪的身份到现在还没有合适的解决办法, 而且她对江重雪绝对不会做坏事的笃定有一点动摇了。

现在想想,从前一些令她觉得奇怪、却好像没必要深思的细枝末节都隐约对上了什么。

江重雪若真是魔物后裔,魔息随着身体里被剥出的魂体一道离开, 那魔性呢?

江重雪其实不是一个会共情、有善念的人, 林雁一直都知道。他平素做那些善事, 只不过是从小到大有人在他耳边一句句教诲。教他看到路上缓行的老人家要扶一把;教他遇到邪魔妖鬼要用自己所学除去;教他不小心打到了人要说对不起,不管对方是什么身份。

他就这么一句句听着,一句句践行,一如现今林雁教他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一样。

本质上,他不知道旁人要他这么做的原因。

不伤人,自然也不是出于什么为人的人性, 而是因为会被天道惩罚。

好像一个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一样, 依靠指令进行下一步。

林雁在梦茧中的意识体将所有的精力都凝聚在江重雪身上, 断舌的疼痛被不断弱化至微不可感。她扬睫对上他的眼。

他是会改变的。

在他的程序内容里,修士不能插手凡人之间的事, 路上遇见很多次这种事,他都说报官让官管,可林雁执意要插手的话,他不仅不会阻拦,还会搭一把手。

思索间, 她被江重雪背起,伏在他的背上,散乱的长发随着他的动作在空中起伏。

林雁匆匆用手捋了一把自己的头发,而后落手紧紧地圈住他的脖颈,把头埋在他的肩头。

她说不了话, 但她觉得现在一定要与他贴得很近很近,让感知情绪迟钝的他接收到她对他的感情。

她不会放弃他的。

天生魔性, 就一点一点磨掉。

没有人性,就一点一点学起来。

沈沉舟口中没有感情的怪物,现今不也因为她而生出爱了吗?

行至院门口,江重雪俯身把林雁方才揭到一旁的外袍捡了起来。好在方才它落在檐下,没被雨水浸透。江重雪单手整理了一下,将它披在了背后林雁的身上,为她遮去雨水。

细密雨丝被隔绝在外,紧紧相贴的身体传递着令人安心的体温,没了痛觉的林雁在这种安逸气氛下昏昏欲睡,想起初初下山历练的时候,她也曾像这样一般伏在江重雪的背后,飞雪被隔开,身子暖洋洋得像要在凛冬里化掉一般。

那时她喝醉了酒,在他背上又哭又闹,但他发现她言语间的真实心思,将她的心事挑明。

然后她讲起了家乡玉米地老神仙的传说。

脑中突然一阵嗡鸣,林雁眼前似有许多小光点跳跃,那些小光点仿若夏夜缠绵的萤虫,星星点点汇作莹亮一团,遮住了她的全部视线。

她明白为什么看见江重雪总莫名其妙出现眼熟的感觉,她也明白为什么那天她会没头没脑来这么一句话。

意识好像突然被装进了小时候的躯壳里,那时她跟着伙伴笑着闹着跑进玉米地。

黄昏天幕挂着一只灼红的、快要坠落的太阳。

她追着太阳一边跑一边笑,同伙伴分开,心中鼓劲儿一定要比伙伴早一点找到那个白胡子老神仙。

那时候她身量矮小,嵌着太阳的天被玉米叶盖住了一半,像卷起的书卷。她只得鼓劲儿前冲,赶在太阳落山前送它最后一程。

视线越过被层层拨开的玉米叶,卷起的天幕缓慢展开了画轴。

太阳已经沉了下去,夜如墨,点点余星。

她没有什么失落情绪,她好像看到了比星星还要闪耀的存在。

一个白衣人长身玉立,背对着她,似乎觉察到身后细碎的声响,回头望进她的眼睛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