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她没失忆,原来她还想跑。
瞻天飞身前去,揽住她的腰身。疾驰中的秋萤突然被人抓住,惊得尖叫一声,看清来人后,圆眼睁大,立刻蓄满泪,还没等瞻天动气,她便一头埋入他怀里,呜呜咽咽,语不成语。
在她夹着哽咽的断断续续絮叨中,他知晓她以为是‘她跟他闹脾气,没把平安符编完,害他今日出了事,想要出来寻他’后,顿时散了火,无声抱住她,要她别哭。
那哑女也陪着她一起出门寻找,但不知道走哪去了,良善的她还要他帮忙去找。他那里会去?一个奴婢,跑便跑了。只要她还在,只要她还在
然而这一次误会也深刻反映出一个现实,那便是他本能地觉得她还是会离开自己,他还是不肯信自己可以被她忘却前尘恩怨地深爱。
回到家里,她还后怕得直哭,翻他腰侧荷包把平安符找出来,非要熬夜把它编完。
瞻天见识过她的执拗,劝不得她,只得同她说:“我这几日不出去了,留在家里好好陪你。”
秋萤这还掉着眼泪呢,听他说不走了,别别扭扭牵起一个笑,又担忧道:“不出去赚钱,我们会不会没钱吃饭啊?要不要在家门口支个摊子卖饼,街坊听我说你做的饼好吃,都说要尝尝呢。”
瞻天笑一僵,眉头无可奈何地下撇。
这姑娘,忘了记忆,却还不忘了做买卖。瞧阿迟记忆里的她也是,一门心思都扑在卖东西开店上,这么想做个小老板
可他却在她即将梦想成真的时候毁掉了她所有的梦想。
心性嗜血残忍的魔族是不知道后悔与愧疚的,可被除却大部分怨邪之气的瞻天,渐渐被这种如潮水涌上来的内疚淹到窒息。
错了,真的错了。
他紧紧抱着秋萤,低喃道:“对不起。”
一滴温热的泪渗入秋萤肩头的衣物上,她微微愣怔,而后抬手拍他的后背,生疏地安抚道:“没事呀,日后看着天,早些回家就好了。”
这些时日,他都陪在秋萤的身侧,要不就同她说说话,要不就跟她一起坐在树下,同她说她从前最爱看落花,待到春归,要与她踏足世间,看尽各处花雨。
而在这一日日的美满陪伴下,是他不断藏起的琼泽催促他回魔宫的传音。
为什么要回魔宫再纵世行恶?
他看向歪倚着他熟睡的姑娘,将外袍往她肩头拉了拉。
现今令他欢愉的不是那些凡人垂死的痛苦之色,而是她的欢喜与笑靥。
他没有理由再回那个魔窟了。
倒是有一点,他身上的功力退化,但背着她杀人不是办法。
他的目光停滞在秋萤身后的位置,那里泛着只有他能看见的微光。
神骨。
他为自己推算的命书已经指好他本该成神的时间,现今神骨已成,却有一半在她体内。要么双双成神相守相伴,要么一同死于雷劫。
没关系,同她一起死也好,来世再见便是。
他偏头抵上她的发上,神色温柔。
此时突然卷来一阵风,垂落树上堆积的所有白雪,扑簌簌往下落。
瞻天抱住秋萤把她往旁边拉去,目光落在不断飞落的雪上,本想跟她说“秋萤,你看,梨花凋落的时候就是这幅样子”。
他没有说出口,曾经自背后刺入他心脏的若水匕这回从他胸前贯穿,他怔怔地看着怀中满眼是泪的人,本能地想掐死她,手却不受控制地抬不起来。
他甚至想为她拂去眉睫发上所沾的余雪。
他动动唇,想要问她为什么,可对身体的操控却突然陌生了起来。
身体中的另一道魂体占据控制权,那人想推开她,却又不舍地将她越抱越紧。
他看着她满目的恨意变成了愧怍与负疚,听她慢慢开口道:“阿迟,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他听自己说。
她轻启唇瓣,对自己即将说出的话很是迟疑,眼泪却不受眼眶拘束,一串串滴落,像断裂的珠链。
他说:“我知道你想要我做什么。
“不要哭。
“阿迟永远听阿萤的话。”
心脏里不断消除他体内魔气的若水匕被他自己拔出,而后再度被送入胸口。
他不易被外人所杀,但他自己可以杀了自己。
这是秋萤以命为代价的赌。
她手中的凶器可以驱散塑起他魔身的邪气,那么被邪怨之气压住的本体阿迟一定会再出来。
这么久放低姿态地缠着他,也是为了把他困在她的身边,少作杀孽,也少吸取怨气,进一步削弱他的能力,争更多阿迟留存的时间。
那日出门寻找,只是要他害怕,让他知晓,若他不在她身边,她总有一天会消失在他的生命里。
她策划了一场违背自己本能的精神控制,报复他这么多时日对她的强求。
这个计划的终了,她也在赌阿迟对自己的情谊到底有多少。
瞻天为她下的失去记忆的咒不曾起效过,大抵是因为她胸前的若水玉,也大抵是因为瞻天放在她后背的那个莫名的东西。
不过,她赌对了。
秋萤无措地看着阿迟唇畔与胸口涌出越来越多的血,一边掉着眼泪一边为他擦拭,嘴里还絮絮说着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