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没怎么瞧过他我也没在府里多逛,日日跟着孩子,他只顾玩他自己的小球,除了他现今做家主的大哥哥和偶尔入府的小孩,平素见到旁人都躲着走。”

“他长什么样子?”

“什么样子?”女鬼语无感情地描述着,“很高,很瘦,看起来也是穷苦人家出来的孩子,但笑很柔和,定是个良善之人。”

一说笑得柔和,林雁眼前就浮现起丛潭那张老好人的面容,可如果像村里人所说那样,他这六年都待在小木楼里,哪有时间出来做夏府的奴仆?

说话间,一旁的江重雪突然起身,抱起了昏迷的孩子。

女鬼发现他的异动,全身挤在锁魂笼的边沿,打叫道:“你要对我的孩子做什么!”

江重雪淡漠瞥了她一眼,不答,收回目光静静地看着怀中小小的身躯。

林雁也摸不清他要做什么,小跑两步到他身边,试探问道:“师尊,要不我帮你抱着他?”

江重雪摇摇头,单手抱住他,左手聚灵,点在他的眉心,试探许久,启唇道:“你知道,他迟早会走。”

女鬼静默片刻,在意识到江重雪对她说话的时候,悲鸣道:“可他也能活得好好的!”

江重雪没有顺着她的话说,反而自顾自说道:“你也知道,你每次进入他的身躯帮他稳住魂魄,都会留下怨气,长此以往,他会被怨邪侵蚀。”

女鬼恍若未闻,喃喃自语:“他可以活得好好的他可以一直活下去的。”

“他本该在一年前就往生的。”林雁理解了江重雪的意思,轻声道。

第76章 人这一生,好像都是无奈的。

朦胧的日光透过院墙上镂空的窗照了进来, 恰巧照在凄哀哭泣的女鬼身上,林雁看她魂体不稳,从乾坤袋里扯出一件斗篷, 施术封上窗户。

女鬼幽幽回神, 咬牙切齿道:“我不会让他走的。”

“他行尸走肉的状态维持不了多久。”

“我要等恩人回来!他一定会回来的!”

“可即便他有法子, 左右不过是又拖这孩子一年,让他再当一年行尸走肉!”林雁上前一步,指向江重雪怀中半昏半醒的孩子,问女鬼,“他迟早会变成像你这样的怨鬼形态,你做了一年鬼, 知晓这滋味儿不好受, 更何况你是因着尚有留念之人才留在世间, 这孩子却没有,他是因为沾上你的怨气才无法超生, 他留在这个世间只有痛苦!”

女鬼异乎寻常的倔强:“我是他娘,我在他身边!做一双鬼,长长久久地守在一起,有什么不好!”

“那你有想过,他是怎么想的吗?”林雁放下手, 轻声道。

方才昏昏沉沉的孩子已经醒了,嘤咛一声,软软唤道:“娘亲。”

那一团黑气剧烈抖动,紧紧地贴上牢笼,凄声道:“孩子我的孩子”

“真的是娘亲, ”孩童声音本就甜软,而今他又气息奄奄, 有气无力,声音仿若悬丝在空中浮沉,“好久、好久没有见到娘亲了但我知道,娘亲一直都在我身边。”

“娘会永远陪着你。”女鬼呜咽道。

小孩在江重雪怀里摇了摇头,柔软的发丝蹭着云白的衣料,可在那极白衣料的衬托下,可以看出本该乌黑的发尾却已枯黄。

林雁心下一沉。

他真的撑不了多久了。

绵软的嗓音温吞响起:“我也想和娘亲一起”

女鬼顿时激动:“我知道你不会和娘分开的!”

“一起住在可以吃饱穿暖的地方,要有大哥哥那样很好很好的人疼爱。”

女鬼怔住,院中枯枝上凝的雪被日光照得消融,滴在地面上,分不清是雪水还是泪。

“好累啊”小孩子喃喃道。

女鬼颤颤巍巍面向林雁,问道:“你们可以,让他下辈子投生一个好人家吗?”

林雁本能地想要撒谎瞒骗,可江重雪却在她背后缓声道:“吾只能引渡他的魂灵,下一世,谁都不能作保。”

“如果下一世还这么痛苦该怎么办!”女鬼突然激动,嘶吼道。

林雁幽幽道:“可这一生已经这样了,再无转圜余地,没有别的法子。魂灵引渡,起码有再来一次的机会。为何绝境之人总盼望来生?这一问题的答案在你最绝望的时候,应该早就知晓。”

女鬼凄然发笑,笑累了,一团黑雾瘫在地上,喃喃道:“是啊,这一生也没法子也没法子。”

“走罢。”林雁低声道。

一炷香的功夫,江重雪收手,缕缕魂光似萤火升天,消失在云天之外。

林雁收好魂笼,把小球放进孩子逐渐变凉的手里,站直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大抵算是“兔死狐悲,物伤其类”。

不管是林雁,还是林招娣,都是不受爱重的孩子。

林招娣自小被苛待着长大,因为镇上员外的儿子需要一个冥婚妻子,所以她被生父狠心逼进山里冻死。即便没有冥婚这事,她也会被用来当做换彩礼的工具,任意处理给不知根不知底的男人。

而林雁呢?未曾记事的时候,父母矛盾就已经水火不容。年轻时不懂事,凑在一起的婚姻兰因絮果,最后只剩一地鸡毛和处理不掉的孩子。和林招娣相比,她算是幸运的,至少还有爱她的爷爷奶奶。可老人家年岁大了,也没能撑到她让他们享福的那一天。

人这一生,好像都是无奈的。

她的确如她安抚女鬼的说法一样,期盼过来生。盼着来生的她有父母疼爱,疼爱的范畴不太明朗,大概就是小学放学时有人给她买一串烤鹌鹑蛋、中学一周一次放假时有人站在校门口等、大学报到时有人一边埋怨她带的东西多一边千里陪她送行李。

可盼着盼着,她就不这么盼了。

大概是因为

“你相信来生?”清冷若雪的声音自她身后响起,像长檐盖上雪粒,而后寸寸消融,似雨淋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