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1 / 1)

花朝去机场三百多公里,大巴车摇摇晃晃开?了5个小时,屠准买了车票后兜里就只?剩下?2块钱,在机场只?够买瓶矿泉水,然而?始料未及的是,航班在晚点足足4个小时后,发布了取消通知,真是所有破天荒的意外都?让她赶上了。

往前22年,受过的委屈和挫折屈指可?数,她的确被宠坏了,只?是饿着肚子排队等改签这样一桩无足轻重的小事,就忍不住鼻酸。

屠准突然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回雍城,她开?始问自己,晏家真的是她的家吗?如果晏家不再是她的家,那她的家又在哪里?

她只?有一个舅舅。母亲刚去世时,她在舅舅家短暂地生活过半年,舅舅舅妈其实并未薄待她,只?是两人条件普通,早与屠家断层,母亲的好意接济是他们?眼中的炫耀,久而?久之心生芥蒂,何况他们?膝下?一双儿?女,已经耗费了大量钱财和心思,对无所依仗的孤女难免疏忽。

正值叛逆期的表哥凶巴巴的,动辄便对她破口大骂,挥拳砸掌,表妹年龄与她相仿,却酷爱争风吃醋,屠准有学着低声下?气,可?她偏是被父母捧在掌心、泡在糖罐里长大的小公主,怎么可?能学得?来?

三人没能成为玩伴,却是成了仇敌,那半年过得?很不愉快。

一家人难得?开?开?心心地海岛旅行,她多余,也碍眼,被孤立,莫名?走?到崖边,独自待了一整天,到天黑,没人问,更没人寻。

往下?一跃,就是大海。

晏知许就是那个时候出现的,好像掐着点从天而?降的神?,换心手术后他一直在国?外休养,两人本不会有任何交集。

其实晏知许对屠准的记忆很模糊,只?记得?是主治医师那被宠坏了的、非常顽劣、又很呆、直到五岁都?不会说话的独生女。但突然一个噩梦,让他午夜惊醒,醒后满头冷汗、心口钝痛,有些不属于他的情绪在肆无忌惮地蔓延,好像不亲眼见她安然无恙,就寝食难安。

这都是晏知许亲口所言,他温柔、也坦诚,对屠准毫无隐瞒,只?为让她无所顾忌地留在晏家,他胸膛里跳动的,是她爸爸的心脏,他的两次生命,都?是她爸爸给的,所以他爱她,宠她,对她好,都是理所应当的,是她应得?的。

屠准也这样相信了他。

那时候的晏家水深火热,晏家父母辛苦拼杀下来的江山被瓜分得?所剩无几,权力大战好像永无止境,老狐狸们?表面光风霁月,实则虚与委蛇,个个盼着晏知许赶紧死。

他那时候也才16岁,身体不好,还拖着一个弟弟。

就是在那样的境况下?,屠准从骄纵任性?的小公主,修炼成了真的会咬人命脉的恶犬,小孩子哪里懂什么皮笑肉不笑的商战,她只会童言无忌、毫不客气地撕破那些伪善的脸皮。

大概也是托了父母的福,一个是败光家产只?为救死扶伤的天才?医生,一个是十六岁就封神?最终却决然殉情的舞蹈巨星,他们?的传奇给屠准镀上一层惹眼的光,她在媒体面前哭了一场,就搅乱了风云。

当然那时的她并没有那么复杂的心机,她的眼泪都?来自真情实感,不愿意晏知许孤零零地受委屈,不愿意他永远独自背负着沉重的心事。

屠准在某个瞬间长大,成熟,又在晏知许漫长的陪伴和宠溺下?,重新成为一个骄纵任性?的小公主。

她喜欢晏知许,对他的每一份喜欢和信任,都?是真实的,也正因?如此,她和晏知安从剑拔弩张的敌人,很快成为同仇敌忾的战友。

而?她的眼泪,也的确为晏知许争取来了契机,一些原本绝对不会倾向于一个孤儿?,一个病秧子的契机。

汹涌翻腾的海浪上,晏知许成了飘荡在海里的船,晏知安是桨,屠准是帆,在相当漫长的岁月里,日子都?不太平。

但她很确信,晏家是她的家。

屠准在不太平的日子里,每天都?很开?心。

可?扪心自问,她以为的甜甜蜜蜜、相偎相依,是不是她的一厢情愿?对晏知许而?言,会不会纯粹只?是道德绑架?而?他对她的感情,因?为那颗与她有着血脉牵连的心,其实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模糊的、不属于他的。

他和乐眠看起?来是那样般配,如果他们?是天生一对,那她留在晏家,又该如何自处?

晏知许那么美好那么温柔,全世界最漂亮的形容词全部叠加,都?不足够用来形容他,他应该要和他真正喜欢的女人相守一生,过他想过的生活。

因?为天气原因?被取消的航班,此时成了敲醒屠准的钟声,她醒神?,慌张地从工作人员手里抢走?身份证,机械地转身。

不走?了。

她不能回到雍城,不能再去扰乱他的人生。

她更不能永远是一个活成了菟丝花的女人。

外面天已经黑了,机场依然灯光通明,旅客络绎不绝,有人归乡,有人远行,无论怎样,都?有目的地,只?有屠准无处可?去,但她的心境比之当年那个企图跳海一了百了的幼稚鬼,却好了很多很多。

她成年了,有手有脚,完全可?以自食其力。

屠准呆呆地坐在机场大厅,看身边人来人走?,不知坐了多久,天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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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场外有一棵叶子掉光的树,那萧瑟的枯枝与周围亭亭如盖的绿荫格格不入,树下?脊背松垮的白发男人更显眼,他像是一尊风烛残年的破败雕塑,背靠花坛单腿曲膝坐在地上,垂着头,指间夹着一支正在燃烧的烟,水泥地里横七竖八地铺着烟头和灰烬。

他比他身后彻底死掉的树还颓丧。

屠准承认,在看到裴空青的瞬间,除了满腹好奇和怀疑,还有不可?言喻的欣喜。

机场那么多扇门,她偏是从他跟前的这扇出,门外有那么多的树,她唯独一眼看到枯萎凋残的这一株,无论是命中注定,还是阴差阳错,都?足够促使她走?过去。

【你怎么在这里?】

是当前情形下?最合情合理的问句,但显然不是正确的开?场白,因?为无论他如何回答,应该都?不会是她想听到的答案,屠准把到嘴的话咽下?去。

熟悉的箱子出现在眼前时,裴空青只?是麻木地弹了弹指间的烟灰,静静地看火星在飘落过程中变得?灰白,有同款是正常的,何况他一夜未眠,出现幻觉也正常。

但箱子就这么停在眼前,端端正正、严严实实地挡着后面那双腿,在等待了漫长的十几秒后,娇柔也疲惫的声音清清楚楚地响在头顶:“航班取消了。”

裴空青抬起?头,屠准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两人眼底都?密布乌云,也都?没摆出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清正的丹凤眼因?为乌云变得?阴鸷,而?明朗的杏眼也因?乌云变得?颓然。

【不可?以改签吗?】

面对她的开?场白,这毫无疑问是最简单且最合适的回应,但裴空青只?是把烟头戳在地上,镇定自若地拧了拧,唇角扯出淡之又淡的弧,昂着下?巴望着她:“那要不要去花市逛逛?”

屠准笑了下?。

花市只?做半天生意,两人回到花朝时,一半店铺都?已关门,但屠准还是开?开?心心地挑了好几盆,有月季,有绣球,有蓝雪花,有非洲菊……

都?是寻常的平价植物,收获满满,但裴空青直觉她并没有挑到最满意的。

栀子不在花期,花市的店铺不会将?其陈列,如果要买,大概只?能去苗圃现挖。

裴空青扫码付钱后,刚想询问,便听屠准笑眯眯地开?口:“请问有栀子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