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的事,与她?而言是生死攸关的天大之事,可在上位者看来,只是赐死一个小官罢了,是何等微小的一件事啊。微小到,可能就似那衣摆上的一粒尘埃,对方转身拂袖时就能轻易让其消散无踪。
赐死,何为赐死?是上位者的赏赐,下位者要做的是跪下接赏,而非怀揣其他不满的情绪。
所以陈今昭一直很清楚,在直面王驾时,她?应对的最佳态度就是,当那件事从未发生过,不要让对方察觉出异样。否则,要让对方如何作想??他大抵会觉得,这微末至极的小事她?还在耿耿于怀,莫不是非要他不自?在?
她?敢让对方不自?在,那对方势必会给她?不自?在。
夜阑更深,宫灯摇曳。
通往昭明殿的宫道幽邃阴暗,伴随着呜咽冷风,总让人有?种去往幽冥路途的悚然?感。
不过陈今昭倒是没觉得此行会有?生命之危,那位若要杀她?,那便如上次般,借口都不会找,直接派人过来绞杀便是。
如今虽不知他召她?过去所为何事,但总归不会是他再起?了杀机。
她?略垂了眸光,看着地上宫灯摇晃的昏黄光影,陷入沉思。其实?,对于为何招来杀身之祸,她?有?过揣测。
要么因利益,要么因泄愤。
若说利益,她?如今的位子是他提拔的,不存在挡了谁的路而让他痛下杀手给某人让路一说。况且,她?既无万贯家资又无令人垂涎的利害纠葛,实?在犯不上因利丧命一说。
既非前者,那只有?后者。
陈今昭呼吸稍滞,手指用力攥了袖角。
因泄愤而杀她?,听起?来荒谬,可她?觉得这就是事实?。
虽她?一微末小官,看似不值当朝摄政王爷的愤意?,但别忘了,她?身上还有?个三?杰之名。而三?杰前面的缀语,是太初。
太初三?杰,或许他想?杀的不止是她?,更是他们三?人。
之所以先拿她?开?刀,不过是三?人中她?最无根基,先以她?来试探朝臣的反应罢了。毕竟再如何说,三?杰也?算太初年间?盛世的起?端,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无论在朝野还是民间?都是有?些影响力,就算来日的史册上他们的名字也?会赫然?在列,所以若无什么深仇大恨,没?人愿意?轻易对他们动手,以免让自?己的生前身后名给蒙上污点。
没?见平帝那会,那么多廷臣视他们三?人为眼?中钉,却也?不曾取他们性命吗。概如此理。
那日,那人既朝她?出手,那想?必应有?些按捺不住杀机了,但又多少顾忌自?己的声名,因而才先试探的先拿她?开?刀。
她?丝毫不觉得自?己是在往恶里揣测对方,虽然?,看似对方是雍容大度容纳了他们太初之臣,甚至还几?番提拔重用,好似要将他们太初三?杰打?造成两朝甚至几?朝三?杰,但谁又能说,这不是其表象呢?
想?想?被血浸染的西街,想?想?死不瞑目的林大人,其手段之残酷内心之狠辣,让人如何敢对其抱有?侥幸之心。
故而,那人应是真想?杀三?杰,既为泄愤,又为祭天立威。
尤其是想?到那日,据鹿衡玉说,对方莫名其妙斥退了沈砚、又寻了个由头申斥了他,她?更坚定了之前的看法,那人已开?始对他们三?人显露出杀机。
虽不知他那日为何最终叫停,但这股杀意?埋于心底,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抱有?同样想?法的,不止她?一人。
是夜,沈府。
书房内,沈砚捏开?蜜蜡,取出里面的不过巴掌大小的密信,视线在那些蝇头小字上逐行下移。
捏着密件,他坐在案前许久未动,似陷入了长久的沉思。
候在稍远处的常随见了,略有?担忧。往常,从荥阳来的密件少爷从来都是看都不看,直接就让他烧了,可近来不知为何,少爷却一反常态,开?始拆看这些密件,每封都会过目。
且待在书房的时间?也?越久了,蹙眉沉思的时候也?越多了。
话说陈今昭这方,当她?踏进昭明殿冷不丁见到,背对着殿门坐于化纸炉前,身着宫装疑似宫中后妃的窈窕背影时,顿时犹似被五雷轰顶。
她?慌忙低眼?,心里惊疑不定。
莫非那人有?什么癖好不成,与寡嫂幽会还要找人观礼?
坐于炉前的云太妃,听外头进来的脚步声不似宫监的蹑手蹑脚,遂拿眼?角余光扫了眼?。待瞧见那抹官服袍摆时,当即也?似被雷劈中,刹那脸色铁青。
该死的,他!他竟如斯辱她?!
她?与摄政王爷传桃色绯闻是一回事,但被廷臣亲眼?所见‘龌龊’,却又是另外一回事!
这一刻她?无地?自?容,对姬寅礼的恨意?达到了巅峰。
果然?男人没?一个好东西,情分一淡就翻脸无情。枉她?过来时得知今夜被允许坐着烧纸,还以为他待她?还有?那么一二分怜惜,却终究只是她?多想?了而已。
她?难堪的将脸往里面的方向侧了侧,美眸亦死命低垂,不让炉火幽光照清她?眸里的寒意?。
刘顺引着陈今昭一路来到了内寝,立在一扇五彩琉璃屏风前站立。
“殿下,陈探花到了。”
陈今昭也?适时拜见,“微臣恭请千岁殿下躬安。”
殿内燃着沉木香,淡淡的有?些清苦之味。可能是临近就寝,寝榻周围并未点灯,只在隔了远些的临窗长几?上,点了一排宫纱灯。
宫纱灯影影绰绰,不似琉璃灯的明亮,摇摇曳曳照的整个内寝氤氲昏黄,迷离朦胧。
“不必多礼,起?罢。”姬寅礼抬手无声挥退了伺候的宫人,慢条斯理的开?始宽衣解带,“召你过来也?无他事,只是欲询问下那群武官的学业进境,不知岁末可能否卒业?”
平缓随和的语气一如往常,好似那日的事情从未发生过。
陈今昭内心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同样的,回复时她?神态语气也?与从前无异,“回殿下,武官们近月来勤勉不辍,进境斐然?,至今其学业已过小半。综其他二师授业之效,微臣私以为,武官们可期岁末卒业。”
套了身绸缎寝衣,他姿态随性的坐在榻边,撩起?眼?皮直视着屏风上映出的模糊人影,“如此甚好。武官卒业后,尔等也?算大功一件,不知爱卿之后可有?何打?算。”
此话入耳,陈今昭的心重重一跳。
脑中瞬息飞速的思考斟酌,此时此刻,究竟是不是提外调的好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