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满殿的议论声此起彼伏。
“年轻气盛”“不知轻重”“锋芒太盛”“初生牛犊不知死活”“行径乖张,妄谈变法”“早看出他们会出祸端”“还是不知天?高地高厚”“众矢之的啊”等等言论流传在交头接耳中。
朝臣们对他们二人或侧目,或摇头,或不以为然,或话?语锋锐如刀。大部分人都?认为,他们这般不知进退的冲劲,朝堂容不下?。
但见到年轻的两位官员挺拔如松的站在殿中,冒死进言只为天?下?黎民计,不少官员心中竟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好?似,看见了历史的重演。
与此同时,他们脑中不知为何突然浮现一词,雏凤清音。
执事太监高喝:“肃静!朝堂之上不得喧哗!”
嘈杂的殿中霎时止音。
宣治殿内鸦雀无声,无形的暗流涌动在平静的表层下?。
九层御阶之上,巍然高立之人面色铁青。
平生头一回?,他无法于人前,维持王仪风度。
“散朝!”
伴随声沉喝,他疾步下?殿,朝靴踩地极重,三两步跨下?御阶,朱红的袍摆随着?步履翻起凌厉的弧度。
经过陈今昭身侧时,他语声冰冷丢下?一句:“随我出来!”
陈今昭对旁边沈砚轻点了下?头,就?接过他手里的奏本,暗吸口气后,就?抬步匆匆跟上前面疾步出殿的高大背影。
沈砚有些担忧的看着?两人离去的方向。
直待二人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处,他方收回?了目光,对殿内望向他的群臣抬手示意后,就?要转身离去。
“沈大人……”有人叫住他,欲言又止。
沈砚回?头冲对方颔首,歉意道,“摄政王殿下?定下?章程前,关于此间事恕我不便细说,万望见谅。”
语罢,就?抬步离开。
在他走后,殿内如何哗然议论,自?不必说。
四驾马车直接停在了昭明?殿。
陈今昭才踩蹬下?了马车,身子尚未站稳,胳膊猝不及防就?被一把扯住。接着?一股强悍力道拽着?她,不由?分说将她往殿里拉去,她跌跌撞撞的急跟着?,近乎被他提拽着?走。
刘顺在后面屏息戒惧的将殿门关上。
整个昭明?殿里的宫人早就?悉数退出,她被他加大力道的手劲提着?,一路从殿门口提进寂然无人影的殿内,再脚步不停地给她拽向内寝。
一脚踹开了朱漆寝门,他面色可怕的将她拽进去,不由?分说的将她一把推向寝榻。
陈今昭踉跄撞入重重帷幔中,扑地跌跪在榻上。
饶是此刻,她怀里仍紧拢着?十数人签字画押过的公折,护的仔细。手撑着?床褥勉强撑稳身子,她慌张转过身来,却见他正立在榻边仰脖解着?颈边的领扣。
“殿下?!”
姬寅礼看她的目光是前所未有的怒,与冷鸷。
“你要自?在,我就?将监视的耳目撤了,你要自?由?,我允你继续官袍加身行走于朝堂。到头来呢,你就?是这般回?报我的!”
他扯过头上的七梁冠,用力掷在地上。
戟指着?她,怒不可遏:“陈今昭!你知不知道,你这是在逼我将事情做绝!”
暴怒之下?产生的威压,铺天?盖地朝她压来。
对于他的暴怒她早有预料,但此刻还是被其威势慑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可她从榻上支起身体,让自?己与他直面相对,迎着?他的怒火。
“殿下?只怨我如此做,难道不问我为何做?”
“纵有千般理由?,也难掩你负我信任之实。”他怒极的眸中闪过凶狠,“你如何敢瞒着?我先?斩后奏的!你怎么敢联名?首倡的!现在是你下?场的时候吗!此番行事,你已完全将自?己暴露在天?下?世家眼中。你,这是取死之道!”
话?音砸下?,陈今昭猛然绷直了脊背。
“好?一个取死之道。”她咄咄直视着?他,眸光似有燐燐火光,“是,我负了殿下?之信任,先?斩后奏了此事!但若我不如此,今日这份公折上,便会缺了我陈今昭的名?字。所以纵是给我千百次重来的机会,我依旧会选择如此!”
她迎着?他的怒视,字字清晰的发?问,“敢问殿下?,既是取死之道,为何沈鹿二人会被推向这条路?在今日上书?之前,他二人已经踏上了这条路不是吗?鹿衡玉的倡议书?即将抵达,沈砚已经做好?了继任殉道的准备,不是吗?”
“还有,敢问殿下?,什么叫非我下?场之时?那么斗胆请问,何时方是我陈今昭该下?场的时候!”
声音清冽,掷地有声,句句劈头盖脸朝对方砸去。
两人无声相视,双方的目光都?是压抑着?半数情绪。
在满室的寂静中,他先?开了口。
“陈今昭,你现在是以何身份相询于我?”
“臣现以工部郎中的身份。”
“好?,那孤就?如实回?你。”他站在榻边居高临下?的看她,旁侧屏风落下?的阴影覆在他已经沉缓下?来的面容上,透着?股上位者不近人情的漠然,“鹿衡玉本就?犯了谋逆死罪,他去荆州本就?是戴罪立功,生死有命。若能殉道,于他而言,何尝不是留了身后名?,焉能说他结局不善?”
“至于沈砚,他昔年是功过相抵,但沈家势力已一落千丈。为家族谋长?远,他甘愿踏上此路,这是求仁得仁。”
“陈今昭,你要清楚,没有人逼他们。再者,就?算作为莫逆之交,你也阻不得旁人志向。”
陈今昭摇头,“我从未觉有此想法。我信他们取义成仁,皆出自?本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