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学、挣束脩、寒窗苦读、力争上游、经历大小科考……再到后?来的朝廷的风卷云涌,没?有一处是不难的。”
“但再难,我也未动过,让旁人成为?我生命的依靠的念头。”
似乎意识她要说什么,榻上直趟的幺娘,灰败的面容上出现瑟缩、僵硬以及隐隐回避之态。
陈今昭终于看向了她。
整整一夜她都在想,对于幺娘来说,在对方最痛苦无望时候出现的她,会是什么的存在?是救命稻草,是余温,念想,是光,是生的希望?或许都有,总归这些?糅杂起来的复杂情?感,造就了幺娘的偏执。
所以她觉得,幺娘对她或许也非是有那种情?愫,只是将她当做了一种精神支柱。当有朝一日当对方隐隐感觉要失去?时,就会惶然无措犹似丢了命般,拼尽全力想要抓紧最后?的余温。
归根结底,是幺娘没?有自己?的主心骨。
“幺娘,你将自己?看得太低太浅,将我看得太高太重了。可能我是在你最狼狈最无助的时候伸了援手,所以你视我为?人生中的全部依靠。但我今日明确要告诉你的是,我不是你的倚靠,从?来不是。”
她看着对方,出口的话不容人回避,“我非是因为?你是幺娘,而?伸出援手,而?是因为你与我有血缘亲情?。换作任何一个来投奔的表妹、表姐、表姨、表姑等等?,我都会暂且收留,给她个落脚之地。之所以将你纳入陈家,也是因为?你出现的恰如其分,那个时候我正在被袁二娘无止境的纠缠,恰缺个对外的挡箭牌。”
“那个时间?,换作另外一个表妹表姐,我也会迎她入陈家。”
“所以幺娘,别将我看得太高太好,我让你进陈家非是全然怜惜你,而?是利益使然。换句话说,你非是倚靠着谁生存着,你是靠自己?的价值在陈家站足了脚跟。我们之间?互利互惠,不存在谁是谁的倚靠。”
幺娘灰白的嘴唇抖了起来。
“这些?年来,你帮助母亲打理家事?,替我浆洗、缝补衣物,准备一日?三餐,安排家用,勤俭持家,妥善处理邻里关系,还要替我挡掉外面的狂蜂浪蝶。你看,你明明靠着自己?在这个家里立足,却?为?何总习惯把自己?看低到尘埃里,非要寻个支柱来靠着,哪怕那只是虚幻的构想。”
“幺娘,你不是我的影子,我也做不来你的主心骨。”
陈今昭沉默了好一会,目光再次转向了窗上的桑皮纸。
“说是互惠互利,但这么多年相处下来,我早已视你为?亲妹妹。而?母亲,又何尝不是视你为?亲女。你家自己?看得很?低很?轻,性?命可以说舍就舍,大抵也没?考虑过你的自绝之举,会给陈家人带来何等?的冲击。”
“其实我很?想质问你一句,你是带着何等?动机行这般决绝的事??”
小小的房间?安静下来,榻上瘦小的身体抖如风中的枯叶。
“被逼?报复?”
“前?者固然是有,但不至于让你走死?路。至于后?者,我其实不大明白,你报复的是谁。”
“你以为?你以自身性?命,在我与他之间?插刀,让他再难得到我的青睐,就是报复他?你觉得这般就能让他煎熬,痛苦,一辈子苦闷,此生难以释怀?”
“幺娘,你以为?我陈今昭是谁?你以为?国朝的摄政王爷又代表了什么?”
“我不是下凡的仙女,实没?那能耐迷得人要生要死?。”
“而?世间?如我之姿的人,如那过江之鲫,不可胜数。缺了我一个,短时间?里他或许有所抱憾,但九州大地美人何其多也,以他之权势想要什么样的女子得不到?就算他甚是中意我这般的,亦可全天下遴选相似的模样,再着人照着我的性?子、才学来培养,可能用不上三年五载,他就能得到与我十成十类似的佳人。”
“所以,你的报复如斯可笑。”
“而?你自绝的结果只是亲者痛,自始至终,伤到的只有我,只有在乎你的家人。”
陈今昭看着榻上木然呆愕的人,问,“幺娘,你是在报复陈家人吗?是陈家有何对不住你的吗?因这变故,娘昨夜疯疾犯了,好在大夫扎针及时,没?有让病情?扩散。亦因这变故,我昨夜与那人生了口角,还不知日?后?要如何弥补,方能让他免去?心中不虞而?别记恨陈家。所以幺娘,这是你要看到的结果吗?”
幺娘身体猛地一僵,而?后?拼命的摇头,挣扎的撑着身体想要做起来,却?被对方给制止。
“我说这些?不是指责你,而?是要你看清楚,你的冲动行事?,于陈家来说意味着什么。幺娘,我无法阻止一个一心求死?之人,若你之后?的选择依旧如此,那我也无能无力。仅多是在伤心之余想着,早知如此,这些?年就不视你为?家人了,如此就不会有这般的伤怀。”
幺娘眼角流出了泪,陈今昭抬手轻抚了她发顶,如待稚鱼般。
“我是真的视你为?妹妹的,你在我心里不是可有可无的存在,不是旁人眼里的草芥。我期待与你姊妹情?深,但我苦恼的是,你却?视我为?兄。幺娘,我是你表姐,而?非表兄,更非你虚幻中的可以倚靠的夫婿。”
“从?表兄二字的桎梏中走出来罢,那不是你的支柱。”
“你有自己?的主心骨,就是你自己?。”
临去?前?,陈今昭拉过她的手,写了个朝字。
“以后?别唤我表兄,喊我本名,今朝。我是今朝,是你表姐,我希望你能从?心底认可这个身份。”
她轻声道,“早些?好起来罢幺娘,家里还需要你跟娘多加操持。还有稚鱼的婚事?,也需要你跟娘仔细打听着,这也少不得多去?参与京都官眷举办的宴会。家里的诸多事?情?,都离不得你。”
“至于日?后?……若你有朝一日?想通了,有出嫁或旁的打算,那陈家就永远是你娘家。若你没?有,那我就争取买下隔壁的院子,挂上宋宅的匾额。咱们看似两家,其实还是一家,好吗?”
想了想,她又道,“若你不想姓宋,可以跟我们姓陈。这些?都随你。”
“宋幺,陈幺,都可以是你。”
陈今昭走出房间?后?,仍能听见蒙在被子里,那压抑到极致的悲泣声。
她觉得能哭一哭也好,打破幻想,总是会痛上一阵的。
见稚鱼捧着药碗要进屋,她制止住。
“等?会吧稚鱼,待你表姐心情?平复些?,你再送药进去?。”
稚鱼乍然听到这个称呼,不免诧异,以往都是称嫂子的。
“以后?就以表姐来称呼。”陈今昭道,“把她看做亲姐姐来对待。”
不等?稚鱼不解的再发问,她就又问,“长庚还未回来?”
“还没?呢。”
陈今昭不免朝外望了望。
昨夜简直算是兴师动众,至于外头的谣言会传个怎样的满天飞,她都无法想象。
今个一早她就赶紧遣长庚出门打听了,看看外头是怎么传的昨夜的事?,还有没?有补救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