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这份工作其实只够养活这一张嘴,但我还是尽力地在存钱,希望可以在不太久远的将来租个店面下来,开间书店,或者花店,至少是我自己会有点喜欢的店铺,然后偶尔可以出去看看风景,和人聊聊天,略微舒坦地度过下半辈子。
以前的愿望当然已是泡影,但就算是今日的何其远,也并没有就在小菜馆的厨房里过上一辈子的打算。
然而就在我刚刚生出希望不久,该来的,就来了。
那一日我和往常一样在厨房里炒菜,跑堂的陈哥带了个半大男孩进来,拍拍我肩说:「有才啊,这我侄子,放假了过来瞧瞧我,你看着给炒几个菜。」
我自然满口答应,然而不等我将菜放下锅我就感觉到了不对。那个男孩一直盯着我在看,目瞪口呆的样子。我警觉起来,他张口叫:「何其远!」
我呆住。为什么?这样都会被人认出?
很快我就回过神来,立即否认:「小朋友,你认错人了哦,大叔不叫何其远,叫胡有才。」
此时我胡子老长,自称大叔并无不妥。这一刻我表现得很镇定,很正常,然而前一刻不由自主的呆怔已经出卖了我。那个男孩迅速跑出去,直奔不远处的公共电话。
我扔下锅铲就追,然而奔出几步我就停住了,然后掉头往家里跑。
追上那个男孩又怎样?我不能真的杀人灭口,也阻止不了他打电话向顾飞或者叶步云报信。那样的巨额赏金,不是他这样的少年抵挡得住的。
我只能和人比快,在顾飞或者叶步云到来之前逃走。
所过处无不鸡飞狗跳,一片哗然大乱。
我已再顾不得隐藏行踪,风一般跑回就在附近的家中,来不及开锁,一脚踹开大门,跑进去扯出塞在床底下的旅行包,背上就跑。就算怀了希望,但我当然不敢就放松警惕,床底下的旅行包,是从一开始就备下了的,最必需的东西都在里面。
但我跑出没多远,前头不远就跑来了两个混混打扮的青年,直往我这边逼来。若说刚才的男孩看着像是个正经学生,应该是冲着顾飞的赏金来的话,那么这两人明显就是道上混的,必是和叶步云有关无疑。
我转头往一边的小巷子里跑。我极少出门,但附近的地形总还是了解的。
那两人紧追不舍,其中一人更拿出手机开始打电话。
我跑出小巷,换了个方向跑。这些人必是防着我坐火车逃跑了,一定会在火车站布置人手,这个小城的火车站太小,很容易就会被发现。
我早知会有这一日,故此这几个月一直有在锻炼身体,这时果然派上用场,七弯八拐跑了一阵,后面的叫喊声还隐约听得到,人却看不见了。赶紧截了辆计程车直奔客运站,拦住一辆已开出来的客车爬上去,并不计较这车是开往哪里。
我的运气不错,车是开往颇远的另一个城市的,下车之后我直接转了另一辆车,这时比较有工夫挑拣,这次的目的地,我选了个看起来应该是附近最偏僻的县城。
但我到达不久,就在寻找小旅馆的途中又遇上了麻烦。有人明显对我起了疑心,躲在不远处躲躲闪闪地打量我,我心头狂跳,拐了个弯,不动声色地又往客运站走。
那人追了上来。我拔腿狂奔,跑回车站后飞快地上了另一辆车,离开了这个停留不到半个小时的小县城。
下一站我依然遇到同样的事。我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突然之间似乎全天下都知道我现在的新造型?!但我无暇去查究,只有不断地逃。
我戴上一副土得要死的平光眼镜,鸭舌帽极力压到最低,不断地用剪刀修剪胡子,最终把络腮胡变成了山羊胡。仍然被人认出,于是我继续逃。
或许得益于这一年顾飞的调教,我的反应很快,一有不对我就能察觉,然后逃走。迄今为止,这一路我的脱逃尚未失败过,我跑步不慢,真要打架的时候我也不是动不了手的人。
我想若一直这样下去的话,顾飞和叶步云一定抓不到我,因为没有人知道我下一步会去哪里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他们如何得知?我只是机械地,不断地,逃,逃,逃,而已。
但我已经快没钱了。
这里的车钱便宜,但也不是免费的,食物便宜,我还挑最便宜的买,但同样不是免费的。我的积蓄本就少得可怜,能撑到现在已经是奇迹。
这一晚我甩脱身后跟踪的人群后,没有像前几日一样跨上另一辆车。我在这个小山城里找了一条偏僻的小巷,在里面找了个隐蔽的地方坐了下来。
半夜里醒来,发现自己在哭泣。
我决定继续哭,既然忍不住。
我真的不明白为什么。我只是爱错了一个人而已,就算这错真的不可原谅,我想我也已经受到足够的惩罚。我不敢再爱他,现在也不敢再惹他,为什么还不放过我?
天亮的时候我在附近的一家杂货店里,用最后的钱买了张电话卡,给远在荷兰的父亲打电话。
那边正是深夜,父亲却一下子就接了起来,声音颤抖,焦急而惊慌:「阿远,阿远,是你么?」
「是我,爸爸。」我尽力平定地回答。
父亲开始哽咽:「阿远,到底怎么回事?你现在人在哪里?能不能想办法到荷兰来?何氏没了就算了。」
是,没了就算了。我现在真的也是这么想的,只是已经由不得我了。
至于到荷兰,如今身无分文,固然不必说,便是一开始,我的护照证件被顾飞扣在手中,难道要我偷渡过去?我便是想,奈何却拿不出这笔钱。
国际长途话费很贵,一张卡支持不了几分钟,这恐怕是我最后一次给父亲打电话,得尽快把所有事情说清楚。
我简短地道:「爸爸你放心,我没事,我躲得好好的,顾飞和叶步云找不到我的。你记得这几年别和国内任何人联系,我怕顾飞和叶步云找不到我,会转头对付你们,那我就真的躲不了了。还有,以后没有必要,我不会再和你联系,免得被人查到。」
我怕顾飞和叶步云会对付我的家人,因为迁怒,既然我注定不会让他们如愿。我也无法再和他们联系,这句话,至少可以让他们一段时间内不生疑心。
父亲连声答应。我正欲挂断,弟弟的声音在那边响起:「大哥,大哥你千万小心,我查了国内的网站,差不多所有热门的论坛上都有你的寻人启事,还模拟了十几张可能的乔装图片出来。你躲的地方到底安不安全?会不会有人出卖你?」
我愣愣地握着话筒片刻,轻轻挂上了电话。真够狠!果然是顾飞会做的事。
其实有什么好奇怪的呢?既是要逃,乔装该是最基本的吧,何况在几十个电视台连续放了几个月的寻人启事都找不到人,顾飞怎么可能还想不到我给自己做了乔装打扮?
电视台当然无法发出这样类似通缉令的东西,但是网路不同,不管什么样的东西,只要不是过分得离了谱,就不会有人阻止。
现在我要怎么办?
冷静下来后,我还是不甘心就这样放弃。既然是通过网路找我,那么我去一个没有网路的地方,或许会可以。
我现在身处的位置,是偏远的西南地区,县城里多少会有网咖和家庭电脑,但普通的农村里还是没有网路。我选了个方向,开始我的徒步旅行。
我身上还有几个硬币,可以坐一段路的车,但我更希望把这留作今天的晚餐。
我特意从山城里看起来最破旧的一边穿过,类似于贫民窟的地方,上网的人应该会少一些。我也不必担心顾飞和叶步云此时已经赶到,这个山城太偏僻,飞机到达不了,再大本事,也一样要老老实实地坐车过来。
傍晚的时候我翻过两座不算高的山,到达了一座看起来不大不小的村庄。最后的硬币变成晚餐,第一晚,我在村外的一棵大树下度过。